渴望你再来

（一）

那是个遥远的岁月

那是个难忘的日子

你来了

你从那座美丽的城市

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村庄

陌生的村庄是你扎根的地方

谁也没有怀疑

谁也不去怀疑

陌生的村庄

成了你的第二故乡

那年

你刚满十五岁

（二）

你是被一辆马车

拉进这个陌生的村庄的

村庄距离公社驻地十里之遥

在十里之遥的路上

你做了一个十里之长的梦

你做的梦沉甸甸的

马车拉着你也沉甸甸的

从此

你成了一名人民公社社员

你的决心

就是要做一名

合格的人民公社社员

（三）

村庄很穷

而你

尚未进村

已经享受到了村人未曾享受过的

乘坐这种专车的殊荣

马车进村的时候

西落的太阳还有一杆子高

欢迎你的乡亲

都站在大街上

那一脸的土腥一脸的热情

是从上午一直等到下午的

你在乡亲们浓郁土腥的热情里

从十里之长的梦中醒来

你的心

已被乡亲们的土腥和热情打动

你的笑脸也挂满晶莹的泪花

你挂满晶莹泪花的笑脸

犹如雨后盛开的牡丹挂着露珠

挂着露珠的牡丹

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

愈发美丽

愈发娇艳

此情此景

你的心情你的激动已无法描绘

你想说话

可你一句话没说也说不出一句话

面对欢迎你的乡亲

你站在马车上

深情地唱了一支歌

那歌声优美动听

在灿烂的阳光下

飞扬

在村庄的上空

飞扬

在乡亲们的心中

飞扬

（四）

从此

一个贫穷极了的村庄

在明媚的清晨

在迷人的傍晚

在劳作的田间

在收工的途中

到处都可听见你那优美的歌声

你的歌声

唱出了你的决心你的感情

你的歌声

唱出了你的志气你的山盟

你信誓旦旦热血沸腾

你要脱胎换骨

你要扎根革命

乡亲们知道

你是那座城市的学生

你是上山下乡的知青

从此

你的歌声响过了日月交替

村子里嵌进了你青春的律动

你的生命里也融进了村子的土腥

（五）

忘不了

那红红黑黑的高粱饼子

忘不了

那玉米窝窝头的黄橙

忘不了

那乌黑的地瓜面趴馉

忘不了

那一摞摞喷香的煎饼

还有

那个瓮里发紫的咸菜疙瘩

你咀嚼着他们

熬过了饥饿熬过了寂寞

你咀嚼着他们

渡过了几个春夏秋冬

你咀嚼着他们

体验了乡亲们的骨肉之爱

你咀嚼他们

领悟了那片土地的厚意深情

同样

在那蹉跎的岁月里

你也咀嚼了人生咀嚼了爱情

（六）

是雨

是风

谁也没有想到谁也不曾想到

几年之后

你又由下乡知青变成了返城职工

当你真的就要远离

在这生活在这扎根的村庄时

你也不知道在这里付出了多少

又收获了多少

你只知道

你的一份永久的思念

已在这里永久的留下

还有那份终生难忘的恋情

满载着你行李的汽车就要开了

你来时唱的那支歌

又飞扬在村庄的上空

欢送你的乡亲排成长队

没有拥抱

没有握手

有的

只是那含泪的双眼

还骨肉分离的哭声

乡亲们说不出思念和想念

更说不出那种渴望

只是哭着喊着向你挥着手

来呀，你一定再来呀

我心中的月亮

（一）

月亮，

我心中的月亮，

你是我心地明清的朋友。

你那银色的光，

对于浮躁的人类，

显得那么柔和；

你那皎洁的面容，

对于尘世的纷争，

又是那么冷静。

其实，

你才是我心中的月亮。

你说：

我就要走了，

专门来看看你。

我说……

你坐在我对面，

你看着我，

我也看着你，

默默地，

许久。

我想说什么，

可我能说什么呢？

我知道你要走的消息，

是在今天，

不，

是刚才，

是刚才你来的电话。

你说先电话告诉我，

然后再面辞。

可你，

竟随着电话来了，

以至我，

竟不曾记得你来过电话。

你既然能来电话，

为何不提前一点时间呢？

哪怕提前一天，

哪怕提前一个晚上，

哪怕提前一个小时，

哪怕提前一分钟，

……

你要去的地方，

是怎样的情景你知道吗？

那里有火，

那里有血，

那里有人与人的自我毁灭，

那里……

那是个多么遥远，

那是个多么残酷，

那是个多么令人

牵肠挂肚的地方呀！

可是，

你似乎全然不顾那些，

你仍如同当年那样，

“打起背包就出发！”

你抬起脚就要走了

显得那么轻松，

显得那么自然，

显得那么潇洒，

显得那么平静。

你深情的目光望着我，

那是令我震颤了多年的目光，

那目光仿佛要说：

“再见吧！”

我真怕你说出这三个字！

可是，

我又不得不急切地问你：

什么时候走？

你说：

后天。

啊，后天？

尽管你说的平淡，

可我……

我似乎是惊叫了一声。

后天，

后天是个什么日子呀？

我不敢去想它，

我也不敢去记它，

我的心里却永远地刻下了它！

你说：

明天再来看你。

我好像没说也没表示什么。

我知道你走之前的诸多事情，

我不愿耽搁你走之前的

一点点时间。

而我的心里，

又是多么盼望明天！

啊，明天！

可爱的明天，

我多么想拥有千万个

亿万个明天！

（二）

月亮，

我心中的月亮，

你是我童贞的情人，

你天真的本性凝聚着爱的激情，

你明亮的双眸如冰山上流水，

在你纯净的目光里，

我才真正感到，

生命的可贵，

爱情的价高。

你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

不到一个小时，

哪怕多呆一分钟，

但却不能，

你必须走了，

我只能用深深地目光送你远去！

看着你远去的背影，

我又想起了昨天。

如同昨天一样，

你今天的话还是很少，

我的话也不多，

剩下的多事沉默，

也许，

当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语言，

用来表达复杂至极的感情时，

沉默就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但是，

我很恨这种表达方式。

你不该还是脸朝下看着我

你不该将眼泪滴到我的脸上，

你知道不知道，

你要走的消息

已经使我压抑不住情感的波澜，

而你的眼泪，

又激起我心海多大的狂涛！

我恨我，

我不该让他们告诉你

我住进了这家医院，

我更不该让他们告诉你

我是受伤了，

尽管你是位军医，

但我没希望你在我身上

花费心血，

我的希望，

就是想见你一面，

就是想看你一眼。

可就这小小的希求，

会给你带去什么？

又能给我留下什么？

还是像那次分手，

只是思念，

无尽的思念！

（三）

月亮，

我心中的月亮，

是谁，

给你起了这么个光辉的名字？

全世界通用的名字，

你的名字，

如同你的光芒一样明亮。

是谁

给你起了这么个美丽的名字？

男女老少都喜欢的名字，

你的名字，

如同你的温柔一样妩媚。

是谁，

给你起了这么个缠绵的名字？

最美的爱情都会与你相依相随，

白月光不知成为多少

倩男靓女的憧憬。

我的一生，

已注定徘徊在你的名字里。

你走了，

你真的走了，

你义无反顾地去了那个地方，

那个血与火的战场！

我知道，

我不能不让你走，

我没有权力不让你走。

那里有你的天职，

那里更需要你的银光。

我只有恨我，

恨我不能去送你，

其实，

我不去送你也好，

我不敢想象，

我去送你的场面会是什么样！

于是，

我便给你写信，

从你走的今天开始给你写信，

让我的心跟着你，

不，

是一颗心跟着你。

长时间的离别又是短暂的相见，

紧接着又是分离，

我的心碎了！      

（四）

月亮，

我心中的月亮，

当一切的生命飞逝，

当整个世界如流水般奔淌，

你也圆了又缺缺了又圆，

可惟有你，

还能在茫茫夜空中，

永远地，

永远闪耀着璀璨的轨迹。

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如果人真有第六感官，

你纵然收不到我的信，

你也该听到我心的呼唤。

明天我就要出院了，

出院后第一件事，

就是到我们俩

共同拥有的地方，

踏着我们曾经踏过的小路，

踩着我们曾经踩过的夕阳，

看着我们曾经一起看过的晚霞，

听着我们

曾经一起听过的小溪流水，

把我的过去，

我的现在，

我的将来，

还有我的梦幻，

我的追求，

我的事业，

我的爱情，

统统写下来，

献给你，

献给我心中的月亮！

（此两首长诗均发表于《南国诗报》1992年5月，并载于臧克家先生题名的《环海诗丛》，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