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邀,今日三人同赴泗水县泗张镇罗家村,拜见一位老友。我们皆从警一生,他退休后选择常住于此,归隐山野田园;而我仍偶受案牍所困,此番来访,恍如暂避红尘喧嚣 。
车行一个多小时,停在一座二层小楼前。下车但见,天蓝透亮,白云悠悠,三面青山环抱。山上,植被丰茂,郁郁葱葱,将山体裹得严严实实。山脚一条清溪缠绕,从楼前蜿蜒而过——此溪水源自村南的珍珠、涌珠二泉,与名扬鲁地的泉林群泉同脉,皆因峄山古时地震断层,裂涌而成。泉水泠泠,如碎玉倾泻,衬得山色愈静,尘心愈澄。
老友的楼院,坐落于山脚村头,与千年古刹安山寺仅一路之隔。寺中银杏参天,殿宇巍峨,石塔凌空,暮鼓晨钟隐约可闻。而此院却无梵刹肃穆,唯存烟火清欢:院南侧木栅栏攀满凌宵,花枝翘首,随风颤动;沿栅栏的地上,整齐摆放时令花草,红紫黄白,引得粉蝶翩跹,翅染金粉,在日光中忽明忽灭。
正对院子南面,一架葡萄藤垂挂翠珠,成串低悬,几只黄莺在叶间跳跃鸣啭;另一架猕猴桃果实簇拥,青绿圆润,似与寺中石塔遥相对望。
出院西行十几步,便见一方木栅围起的花果园。此园地约有七分,原为荒坡,经i整治成三级梯田,落差两米有余,立面以嶙峋乱石砌就,石缝间野菊丛生,倔强如戍边老卒。
园中草木葳蕤,少说也有多数十种—— 艾草、薄荷、养心草,驱蚊养生之物自不必说,黄花菜正开的灿烂,招来几只金蜂,晨露未干的葱韭,浮着白霜的瓜叶,蜡烛般红的辣椒、翠绿的黄瓜等各种绿叶瓜菜,午膳的食材应有尽有; 核桃苹果、梨桃山楂,压弯枝头,沉甸甸地垂至地面。树杈上还挂着防鸟的稻草人,却仍有胆大的白头翁正偷啄熟透的杏子,见人来“扑棱”一声窜上云天。
最喜人的是靠边那几棵老杏树,枝头挂满金黄透红的杏子,被鸟儿啄了一半的落在地上,引得蚂蚁排队搬运。我摘了一个完好的,轻轻一掰,圆杏裂开,内核自然脱落。杏肉入口,双唇稍一抿,酥软,汁水瞬间盈满口腔——那甜似蜜酿,又藏一缕山风花香,竟与幼时记忆重叠。越吃越想吃。“不能再吃了……”
心里虽这样告诫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又摘了两个——不知是贪味,还是恋这枝头生机。
午餐更是山野至味:五年老土鸡爪弯如钩,水库鳜鱼鳞闪银光,佐以现采的凉拌野生腺菜、马齿苋。野蔬盛在粗陶碗里,与寺中斋饭的素净竟有三分神似,只是多了些人间烟火气。酒过三巡时,一只凤蝶误入厅堂,绕席两圈,终飞向花圃——想必是循着安山寺飘来的檀香迷了方向,抑或是来追花果园里它曾采过的花果……
美酒佳肴不停箸,仙果闲食味悠长。酒好菜美,最让我回味的,仍是那杏子的味道。这味道,和小时候吃过的一模一样,多年未曾尝到,偶尔梦见,也曾与人谈起,而今日终于重逢——不仅仅是杏子,还有这蝶舞蜂喧,现摘现烹的山居日常。
老友相见,言谈甚欢。他笑说前日野兔下山偷菜,他特留了片白菜地专供其飨;我则提醒枫叶丛中有黄莺筑巢,莫要惊扰。四十年光阴似未流动,我们仍是那几个为案情熬夜的年轻民警,只是如今话题成了"黄瓜该浇水了",劝诫也变成"少吸一支烟,多饮半杯茶"。 情谊依旧纯粹,关怀依然真挚。
临别伫望,安山寺飞檐正镀夕阳。忽觉此间山居之趣,恰在佛寺与田园的相映:一者超然世外,一者扎根红尘,却共守着一方水土的灵秀。山寺暮鼓忽起,惊飞檐下栖鸽。四十年前追凶跨省的雷厉风行,与今日共话黄瓜浇水的琐碎安然,在羽翼振响中重叠成同一幅人生画卷。
我衷心祈愿——明年、后年、年年,杏儿黄,葡萄紫的时候,都能如此这般:"盘餐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共品此味,共话此情。
正如那山杏,味纯,情真;亦如这园中万物,自在,共生。 即兴一首:
访罗家村赠故人
青山三面抱村幽,
寺塔穿云瞰碧流。
藤悬玛瑙珠初润,
风动檐铃杏半羞。
昔年共守铮铮骨,
今日同耕澹澹秋。
最是泉林明月夜,
禅茶一味话归休。
2025.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