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风烟未散,滁州一隅,山水凝碧,自古为诗客心栖之地。韦苏州独坐西涧,笔蘸春潮,始留“野渡无人舟自横”之清寂;醉翁谪居琅琊,携酒邀月,遂成“山水之乐得之心”之旷达。至阳明先生踏霜而来,山间松涛皆作玄思,岩下清泉亦化心学。千年驿道,车马曾载诗卷南来;万古溪声,至今犹诉文心不绝。
若逢春日,闲步天长路。碎金般的曦光自叶隙洒落,恍见韦公青衫策马,欧公醉眼拈须,衣袂翩然隐入琅琊翠色。风过处,古亭檐角铜铃轻响,似与山泉酬唱旧时词章。欧阳修手植之梅,岁岁凌寒吐蕊;阳明子驻足之崖,年年苔痕漫生。滁州山水,非独以形胜,更因文墨浸润,自成灵境。
昔人云:“滁南幽谷抱千峰”,此间丘壑,最宜入诗。春时山花灼灼,若霞铺锦;秋日枫色如焰,似火燃空。南谯故道,青石板上蹄痕宛在;清流关隘,残碑字里烽烟犹存。至若烟雨空蒙,则西涧舟影朦胧,琅琊峰峦隐现,恍然有唐宋衣冠踏雾而来。滁人淳朴如古,田间耄耋犹能诵“环滁皆山也”,稚童嬉戏常效“太守宴游图”。诗意栖居,本在寻常巷陌。
三十载风云激荡,古邑新颜别开生面。昔时僻壤,今为通衢。浦汊毗邻之地,连甍接宇;苏滁共筑之城,凤集鸾翔。护城河畔,仍泊画船听雨;高新区内,已见云楼摘星。尤奇者,古风未泯于市声——遵阳街晨雾里,油茶香漫青石巷;丰乐亭夕照中,墨客犹题旧时联。新城故韵,相映成趣,恰似醉翁亭畔新竹,既承古木苍劲,复有嫩节凌霄。
滁人风骨,兼得山水灵秀与江淮豪气。昔辛幼安登奠枕楼,滁民负土垒石以御烽火;今改革潮涌长三角,游子怀才返乡以筑云台。观其性情,如琅琊古松:根扎岩隙而枝拂青云,经霜愈翠,遇雨更苍。故能于金陵王气、庐州新辉之间,自成一段清刚气韵。
暮色四合时,独坐丰山亭。远眺大江如练,近闻深树蝉鸣。忽觉千年光阴,不过山间一缕烟岚——韦公吟过的溪涧仍在流淌,欧公醉过的亭台又换新颜,阳明格过的竹影依旧婆娑。唯护城河畔浣衣声,城南陌上稻花香,岁岁相似,代代相传。此间风物,早将文脉化入烟火,教人分不清是诗浸染了城,还是城本就是诗。
烟雨又起,琅琊群峰渐隐于雾霭。恍惚见古贤踏歌而行,衣袖携走半山云气;新城华灯初上,光影织就满天星河。滁州呵,原是时光酿就的一坛酽茶——初品是山水清味,再饮有文墨幽香,细回味时,方觉千年沧桑皆化作了喉间甘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