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忠与精忠
到河南汤阴岳庙,自然想到岳母“精忠报国”的刺字,进而想到岳飞“精忠”与“愚忠”的问题。
不知自何时起,人们对岳飞的忠心开始有了褒贬不同的看法,褒者认为他是精忠报国,贬者认为他是愚忠为君,我比较赞同后者的看法。
岳武穆之“愚”,不在于无辨是非,而在于不明事理,不通情理。如此之说,理由有四:
其一,宋高宗赵构为现任领导,身居龙位,大权在握,岳飞作为直接手下,不对其忠心耿耿,俯首帖耳,整日就想着那早已退居二线并已沦为阶下之囚的徽宗、钦宗二帝,怎不让高宗忧心。
其二,高宗胸无大志,只想偏安一隅,尽享奢华,所以其愿望是维持现状,不愿折腾,岳飞不知领导所思,整天跟着那些主战的文臣武将以及小老百姓们叫喊“还我河山”,日日不忘收复失地,岂不叫高宗烦心。
其三,战争会耗费大量资财,降低宫中享乐标准,岳飞不思和平,执意北伐,怎不叫高宗怨恨。
其四,岳飞能文能武,战功卓著,倘真收了失地,功高盖主,加之民心所向,高宗难免担心其逆反心起,取而代之。陈桥驿“杯酒释兵权”殷鉴不远,虽为高宗祖上杰作,还还是担心他人效仿,所以岳飞所为,怎叫高宗放心。
没准高宗时时暗想,岳飞你这家伙,仗着自己有点能力,就想着表现自己,丝毫不了解领导的心思,体会领导的难处,简直就是不懂政治!你这样的人还配在**上混?看你那慷概激昂咄咄逼人的劲头,很有些借民意捆绑君意之嫌,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我是看你那点军事才能眼下尚无人可及,还需借以抵挡金人,以保偏安,姑且暂时容你,一旦秦桧与金人谈妥之日,便是你人间消失之时!
秦桧何等聪明之人,对领导的意图可谓百分之百地心领神会,他竭尽全部的智慧和精力,对内压制主战人士,对外穿梭宋、金之间,根据高宗的旨意将一切安排妥当,转手就拿岳飞开刀。至此,高宗对民意依然心有所虑,问秦丞相加以何罪为好,秦桧阴然媚然一笑:“莫须有。”一切责任尽由为臣担当。于是千古骂名多半落在他的身上。如此精明精细之人,在险恶的**漩涡中,怎能不如鱼得水,怎会不随心所欲?尽管日后夫妇二人跪地承受了千年的唾沫,但那不过冰冷的铁象两具,唾又何妨?
如此看来,“报国”之名,赠与岳飞,理所当然;“精忠”之实,还得归之秦桧才是。
变革与保守
邯郸古老的丛台,雄峙大地,笑傲蓝天,一位同样气度的君王威风凛凛,端坐大殿,目光穿越两千多年,依旧炯炯有神,这是战国时代推行“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塑像。
赵武灵王即位时,赵国国势衰落,为抵御胡人和诸侯入侵,他弄了个“胡服骑射”的政治军事改革,大大提升了国力和军力,从而西退胡人,北灭中山,拓展北方千里疆域,跨入“战国七雄”的行列。“胡服骑射”创造的战法还成了中国军队冷兵器时代的典范。这可是够牛的,难怪时间过去了两千多年,这位君主还是那么威风和神气。
那时,汉军着长袍,驾兵车、持戈矛,战法机械呆板,而胡人使用骑兵、弓箭、弯刀,窄袖短袄,机动灵活,两军交锋,赵军屡遭败绩。不得已之下,赵武灵王灵机一动,干脆学习胡人那套,“师胡之所长以制胡”,借此强军强国。但政治军事变革却会触及到王公贵族那“一亩三分地”的利益,所以改革政令尚未颁布,上层人士的领头人物公子成便跳出来反对,他以维护传统和原则为借口,说:“易古之道,逆人之心”,意思是改变古之成规,有违人心,必须坚持老祖宗的传统,拒绝学习外来的东西。赵武灵王心知肚明,心想,看你那小样,谁不知你心中的小九九,还跟我谈大道理,且让我以其人之道还治你其人之身,于是争锋相对地说,有德有才的人往往根据实际情况行事,怎样于国家昌盛军队强大有利,就怎样去做,为什么非要拘泥于古人的旧法?一番软硬兼施之后,公子成等人终于就范。见时机成熟,赵武灵王毅然号令全国着胡服,习骑射,并率先垂范,坚决实施既定国策。不久,“胡服骑射”便在赵国蔚然成风,赵国的政治面貌为之一新,古老的赵地昌盛繁荣,赵军的铁骑所向披靡,而一代君主的政治风采也因此刻入青史。
其实,只要是旧的势力,无不趋向保守,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新的思想,新的文化,新的政治经济举措往往惠及多数而损及他们这一小撮,于是,他们便要不顾一切地去保,去守,保住自己的政治领地,守住自己的经济利益,但为了迷惑公众,遮掩目的,他们常常扯起传统和原则的大旗,美其名曰顾及政体,照顾民心。殊不知自古以来,在家天下的体制下,民心与这些保守的“官心”大相径庭。假天下民心,护一己私利,是历史上不断上演的强奸民意的把戏。这样的戏,在历史的舞台上,估计至少演了数千年之久,偶有人物出来稍作调整,便顺应了历史的潮流,便推动历史的发展,便得到百姓的拥护,得到后世的称颂。然而,这般顺应历史潮流而动的人物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实在稀少,赵武灵王算一个,其后还有李斯、唐太宗等等。而更多的政坛人物,因为自身利益或集团利益至上,视民众为草芥,结果使自己成为政治历史的垃圾。
这样的垃圾,在历史的长河中漂浮着,雍塞着,构成一道莫名的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