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了几日,又走向反面。傍晚,从西天漫上来的云布满了大半个天空,夕阳隐没在灰云里。
连队附近搬来了两个帐篷,都是放羊的哈萨克,另有十几峰运输用的骆驼。现在,牧民放牧归来,羊群还撒在帐房周围的草原上。北边帐房里的一个汉子骑着一峰骆驼,来赶那落在羊群后面的几峰,那几峰骆驼跑起来,一面回过头来看,驼峰摇晃着,蹄子很有弹性地跑回座落在我们连队旧羊圈旁边的帐房前,放慢速度,停下来,东张西望,或者啃着去年的残草。有一峰单独落在后面,啃着草,悠然自得,那汉子也不过来赶它。
从这个帐房的东北方向过来两个黑点,近了,更近了,是两个骑马的哈萨克,他们没有停留,策马向西边很远处的一个帐房走去。
没有风,很暖和。漫上来的灰云好像给晒了一天的大地盖上一床大被,起了很好的保暖作用。在太阳落下去的那个地方,云隙是浅的灰白色,显得很明;北边的云隙,反染上一层淡淡的桔黄;南面的昆仑,近处是雄伟的影子,远处,渐渐和云层融成一片了。
羊群里母羊和羊羔叫着,响成一片,大羊“咩咩”,小羊“嘛呀——”,这叫声更显出草原的宁静与和平。
西边的帐篷顶上冒出了白色的炊烟,往东南飘去,看来是有风的,不过太小,比起春天草原常刮的“七级偏西大风”来使人不易觉察。这儿也有几峰骆驼,有一峰白脸的一直向北走来,
好像要到北边那群骆驼中间去,如此“庞然大物”竟生了一张猴子脸,很有意思。有两峰犹犹豫豫地跟在它后面,有时啃啃草,有时抬头望望。
天色越暗了,水洼和泉湖却更亮,远远地看去,拉得很长,就像一柄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旧公路上,是白的碱花和黑的碱泥、羊粪蛋和牲口的蹄印。这条旧公路是通往新疆的,地图上面还标画着,但已不跑汽车了,也没有人养护,碱地上特有的矮芦苇已经开始长在它身上了。路两旁的草间,百灵和其他鸟儿在啾鸣,有一只百灵不知怎地又飞了起来,翅膀很快地忽闪着,但它不飞高,也没有别的一只和它作伴,不一会儿它又落回到地面上。
蓦地,空气中传来很响的“呕——,噢——,”的叫声和一串哈萨克语,顺声看去,是一个妇人在赶那三只骆驼,她一边喊着,一边弓下腰捡起碎碱块或马粪扔过去吓唬着,猴脸骆驼跳着,蹦着,摇晃着驼峰,反而抢在两个同伴之前,向自家主人的帐篷跑去。大约春天草迟,羊儿吃不饱,所以天晚了仍不肯卧下,反而在帐房边散开,找吃的,越走越远。随着一阵尖叫声,从帐篷里飞出两个男孩,往东跑去圈羊,那个哥哥跑在前面,也就十二、三岁;那个弟弟跟在后面,跑得并不急,远远看去,比一只羊也就高出一头罢,他却是和他哥哥配合得很好。那个小哥哥尖叫着,那种叫声是只有精力过剩的孩子才会有的。那个小弟弟信口唱着,调儿很简单,是自己顺口编的罢,但那是真正的纯粹的原始的哈萨克民歌!呵,那是怎样的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一种歌呢!看着这景色,听着这声音,我心里充满了舒适和满足的感觉。
我调过头来,往连队走。北边帐篷落下没赶的那匹骆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回到自己的同伴那儿去。水洼边只剩下两匹马在啃着草,像原先那样啃着。走来一个汉子,把拴马的绳子扣弄紧。羊群的叫声小多了,也沉着多了,羊群也都聚在一块儿了。
天色没有比刚才更暗,因为层云裂开了很大一片空,一弯新月贴着灰云出现在淡蓝的天上,好像一条系在岸边的小船。北边的帐篷里,传来了尖锐的孩子的戏谑的叫声和笑声,好像是为这新生月伴奏和欢呼••••••
呵,就在这草原在黄昏,我和她多少次并肩漫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