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乡族作家钟翔的诗歌,之前大约是没有读过的。他的散文我倒是读过一些,喜欢他那些关于乡村生活和自然景物、人事的描写,那里面有泥土的气息、植物的气息、人的汗味儿……
我喜欢那些有着乡村生活背景的人写的散文,却不大喜欢他们写的诗歌。按说他们更有资格写诗,那些最为接近生活底蕴的人,更有理由写出好的诗歌,但是在很多时候不是这样。他们在写散文时文笔朴素有力,而在写诗歌时则会忽然轻飘起来,本来浓郁的人生滋味被那些轻飘的语言带入莫名的风里,一吹而散。
钟翔的诗歌似乎也存在着类似的问题:本来跟自己最为亲近的、最可以透彻感受的东西,他却大略放弃了。不过,翻阅他的诗集,我还是觉出一些欣喜。
看他在《急切的想法》里的诗句:“窗口以西 树荫挡住了夕阳/——连我辞别一下/光芒的机会 都不给了”。这诗句是朴素的,带有闲适意味的朴素。习惯读书写作生活的人,关于时光,有自己的感受。埋头之下,忽地抬头,望出窗外,才会有这样的感受。恰恰是有了这样的感慨,诗意才出现了。假如钟翔写散文,是不会有这样的感慨的,因为那些最本质的生活会强烈地纠缠住他,以至于他会无暇顾及。所以,有时候可能恰恰是某种文体带来的改变,会意外地创造一些什么。
钟翔也有《前途未卜》这样的诗歌,这首诗描写一头正被赶往屠宰场的牛,它迈着从前的步态,以为是要去地里耕田、上山吃草、河边饮水。这时,“阳光的影子/一会儿移在牛身上/一会儿移在赶牛人身上/——他们陷入各自的心思/对这些变化 消失/一点儿都没发觉”。诗作表达了一种深切的痛感,又避免了那种廉价的哀伤,笔触淡淡,令人深思。
我看过许多描写乡村生活的诗歌,它们或在乡村生活里难以摆脱,而一直缀着沉沉的尾巴;或写得那么聪明,从而只是将乡村生活作为一个模糊的背景或点缀。真的,很少有人能够将乡村生活直截了当地切入进去,而又能带着乡村生活浓郁的黏稠而把深深切入的刀子再拔出来给人看的。
世界在大同,钟翔也不得不在一个跟别人约略相同的世界里活着。看他写《困惑》:“是三月 阳光在窗外朗照/风溜进来/在房间里寻找着什么”,“那些烟蒂 不知是谁丢的/在水泥地上红了一下/就成灰烬了/——是飘入虚空的一缕青烟/抽尽了内心的光芒?”在《拐弯》中,他写道:“树荫 是光线的一块橡皮/留在大地上/等着夜色擦去”。这样的诗歌,在共性里也写出了诗人自己的个性。
有时候我们不能责怪诗人缺乏特别的发现,时光和人世已经彻底摧毁了我们,敏锐的个人感受早已经消失殆尽。真正能保持独特感受的诗人,他们会是什么样的特别精神世界呀!他们感受敏锐,精神遭遇巨大不安,可能突然就会断裂了。许多时候,我们还是过安逸的日子,写温暖的诗歌就好。真正的独创,那不是凡人所能。
钟翔的《突然而至》,是我比较喜欢的:“正午的阳光透窗而来/照在我的病床上/病床上翻开的书页上/书页上深奥的词句上//突然而至的爱 抚慰/有时是难以料到的”。
这是瞬间的发现,灵光一闪的发现。在这样的诗歌里,我看到了钟翔的另一面。我甚至还希望钟翔能多写一些这样的诗歌。又比如《夕阳》:“我只是路过/弯腰喝了一口 洗洗脸/亲近一下这儿的山水”。看看这样的诗句,心里是满足、愉悦的。
自然,钟翔的诗歌还有不足,有些诗歌里面,理性的成分要控制,寻常的诗句也还要翻新,还需要更多的诗意的发现,需要独出机杼。
写诗是不易的,惟其不易,才需要诗人心智的付出,需要善和美,需要坚忍不拔之后的从容平静,也即所谓的“得大道”,这样才能写出好诗。(人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