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点40分左右,凌冽的寒风寂寞地从东边的峡谷吹向小城的角角落落,整个城市好像都在瑟瑟中缩着身子。早市上隐隐绰绰堆满了早起的商贩和晨练后前来买菜、卖肉、买馍的老人、妇女和个别青壮年男子。冷冷的风中,攒动的人流带来一丝的燥暖。在鲜奶供应的3号摊位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绺的白色口罩掩盖了人们的焦急或者冻得发青的脸,而业主还没来,可他们还是有耐心,因为时间还早,七点钟以前她准会到,快十年了,这个规矩没有变。
此时其他几个摊位的业主已经陆续到来摆好了摊子,偶尔有老头老太太或是中年妇女在几经讲价后买一斤或二斤奶子,晃悠悠地离开,也不管三号摊位前的长队,好像他们没有等的耐心,也许反正都是奶子,那儿不是一样?而长队里的人们不知怎的就愿意等待,一些不是常客的也不知不觉地站到队伍里了。
“来了,英措的车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们同时回头看着市场的大门,眼睛里的喜悦随着口罩里呼出的哈气飞上了眉梢。一辆带拖斗的三轮摩托车进了市场。
“对不起,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迟下了,实在不好意思,这么冷的天把大家等坏了。”英措的声音有些发颤,一边卸白色的有些泛黄泛黑的塑料制奶桶一边向大家表示歉意。头上裹着的已经褪了颜色变成粉红色的紫红头巾下一双大而圆的眼睛里布满了蜘蛛网般的血红丝线,长长的睫毛上覆盖着哈气结成的冰霜,黑黑发红的脸颊被白色但沾了星点般黑色油渍的口罩遮住了,丝丝的热气不断渗出来在寒风中化为冷霜。
“没事的,谁家没有个事呀?”
“还是准时赶到了,现在7点差5分。”
“再迟点,我们也会等。”
“赶紧打吧,大家都等急了。”
……。
长队的人们一边递钱灌奶,一边絮叨着说辞。一斤的、二斤的、也有三四斤的,塑料袋、奶罐、小铁锅等五花八门的容器里白白浓浓的奶子一个个柔柔地滑滑地流入,长长的队伍随着英措手里的奶提子缓缓地流动,奶桶慢慢地空落,英措的胳膊酸酸的。大部分人都准备好了零钱,所以时间上节省了许多,30分钟后队伍消去了一半以上。
“英措,你应该把你男人叫上,两个人轻松一点,一个人灌奶子一个人收钱。”程老太看着英措一个人收钱打奶的忙乎劲和几乎僵硬了的手臂心疼地说道。
“程奶奶,你知道,也很想把他叫上,可家里的几十头牛的饲料及喂养需要他,不过已经惯了,冇事的。”英措的眼角堆满了笑意,一种幸福的滋润从心底升起,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相互间的一种理解和关爱让她心里暖暖的,包括她男人周加近年来的顾家和对她的体贴和爱护。
结婚二十多年了,她不知道所谓的爱是什么,夫妻间吵过嘴、呕过气、也跑回过娘家,但最终还是被周加哄回来、被阿妈说回去,一家人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尤其那一双知事的儿女是她的依盼。每次回娘家,阿妈周吉总是唠叨她,要当好媳妇,要顾家,要伺候好公婆和男人,不能让人家说闲话,我们家是有教养的人家。每次英措也是耐心地听着,没有反对过阿妈的重复唠叨。从未进过校门的她知道做人的起码原则,阿妈一心向佛、向善,慈爱和宽容是她一生为人做事的信条,她的一言一行给英措很深的教育与和示范,在她善良的心里打下了烙印。
“也是,做什么事都很辛苦的,我们这一代就是苦过来的,你们现在的条件还算好的,慢慢来吧,好人总会有好报的。”程老太不无感慨地说。她50年代从山东老家随父亲来到了西部高原,度过了比较艰难的年代,苦自然是不少,而现在的比较优裕的生活使她感觉到很满足也很幸福。昔日荒凉的驿站小镇如今变得高楼林立,街道舒畅,绿树成荫,休闲游览处人性化十足,使经过那个年代的老人非常自足。因此她相信,英措的日子会更加好起来,她的诚实和守信,她的吃苦的劲头是她这一生的最大资本。从排队到打上奶近一个小时,程老太没有怨气、没有急躁、没有不满,看着手里的新鲜的牛奶心里热乎乎的,像刚刚喝下一碗热热的奶茶。
“谢谢你程奶奶,祝你健康长寿。”英措的脸上绽着笑容从眼角溢出来,爽亮的嗓音仿佛在歌唱。长久的奶制品的食用和山里放羊时的高呼,采集了润滑的食品精华和天地之灵气,造就了她通润的歌喉。
这时太阳已经从东山峡谷里慢慢地把温暖的光洒向小城,一时间好像暖暖的。英措摘下口罩揩了揩水状的鼻涕,白白的牙齿在略显疲惫的黑红脸庞上显得格外亮丽。常年的风吹日晒使皮肤变得坚硬,常年的劳作使身体格外强壮,对于冰冷的雪花、细细的沙砾和如刀的风好似一堵墙,一堵护着家庭、护着子女、护着奶牛和奶子的温暖的墙,在冬的日子里站成了一个风景,一个人们翘首以待的风景。
小城南山镇依山傍水的南村距小城不足5公里,在冬日的阳光下各式的砖混结构的平房、二层小楼房甚或三层的“豪宅”熠熠生辉,反衬着小城林立的高楼。在自家的小院里英措卸下塑制奶桶和打奶工具,脱下那几乎常年在身的蓝色大褂,看一眼天上悬着的太阳,扫一圈有些凌乱的小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除了小城、婆家和娘家,她几乎没出过远门,随着家里奶牛数量的不断增加,忙碌的时间越来越多,出去走动的时间明显不足。此时回到自己温暖的小家,看着后院里的牛群在悠闲地咀嚼着草料、晃着尾巴,英措的心里又升起热流,一早上寒冷的气候里的挤奶、送奶和打奶的辛苦劳累离身而去,感觉很轻松。
这是个前后两院链接的庄廓,后院高高的土墙上布满了泛着绿光的锯齿般的玻璃瓶渣,一些细细的黄黄的野草凌乱地摇曳在其中,与前院的砖墙形成了明显的高低落差和土洋结合的特色。前院是新建的作为一家人的居屋,后院是买的以前的老庄廓改造后作为牛舍。前后两院总共花了近20万元,加上20多头牛,价值达50万元。而这些都是她从一头牛开始用牛和牛奶换来的。坐拥这样的资产和城郊的地理位置对于英措来说仿佛在做梦。靠在封闭的阳台的沙发上,英措喝了一茶缸已经熬得泛黄的奶茶,就了一块在煤炉上用铝锅烙制的馍馍后,手里拿着念珠默默低诵着嗡嘛呢叭咪吽,舒适的阳光把温暖缓缓地送入小院的每一个角落,前院东高台上的桑烟缕缕升起飘着丝丝馨香,英措慢慢进入休息的状态。昨晚由于突然腹泻没有睡好觉,早上身子骨软软的,但还是挤了奶赶往市场,这会儿真是有了一种放松的累。
周加点着一根5元钱一包的黄山牌香烟从牛舍慢慢地踱了出来,高高的身材裹着蓝色的大褂,一双猫眼般圆溜溜的眼睛显得非常有神,黑黑的脸膛露着一种特有的悍劲,浑圆的胳膊上一双粗粗的手指显得非常有力,似乎常年跟牛打交道有一种牛力和耐力,大褂上沾着零星的牛粪,身上也散发着牛的气味。看着熟睡在沙发上的妻子,心里有一种愧疚。妻子太累了,而自己只是做家里的割草、拉饲料、拌食、喂牛的活儿,出去卖奶子或者跑什么事他不行,他不会说那些爱听的话,也不会很好地看人的脸色,就是嘴凸言短不善交际。前些年酗酒不干农活,有时酒后还打骂英措。可英措还是不离不弃,一个人默默地支撑着这个家,孝顺地伺候着公婆直到他们离去。
由于爱喝酒,周加没少挨阿爸豆改加的骂,后来阿爸病了,是肝硬化腹水,没有力气了,也懒得说他骂他了。阿爸的病源于年轻时的嗜酒,直到60岁突然把酒戒了,精精神神活了15年,可那存于肝脏的酒毒在该发的时候发了,并且让他离开了人世。弥留之际他对周加就一句话:把酒戒了,好好和英措过日子。阿爸的最后遗言戳进了周加的心里,也使他下定了决心戒酒。在阿爸的坟前、在山神跟前周加煨了桑吃了毒誓,也把誓言嵌进了心里。从此萎靡邋遢的周加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藏家男子、一个家里的顶梁柱。
家就是这样,它是一个男人和女人的组合体,是一个老少皆存的大杂院,没有吵闹、没有哭笑声就没有生机。一个男人虽然没有太大的本事,可他的存在使家俨然有安全感,那是来自雄性的威严的气质,一个女人虽然她没有姣好的面容,但她的存在使家多了一份甜蜜的温馨,那是来自一日三餐的面香和馍香还有那暖暖的热炕头。吵吵闹闹的家庭充满着活力,一声不响的家庭隐藏着危机。
“哞……。”后院传来奶牛的长嘶声。熟睡的英措一下子惊了起来,她知道是那头花五牛要下牛犊了。
“哎,他阿爸,你在阿扎(哪里)?”
“我就过去了。”
周加的身姿随着英措的喊声急急地走进了后院的牛圈,英措不放心地小跑着也跟了进去。
小牛犊已经顺产,在周加早已铺好的草垫子上卧着,花五牛正用舌头慢慢地舔舐她身上的羊水。小牛犊和花五牛一样黑白相间的颜色,黑的透亮,白的剔透,和一圈的黑白花牛形成斑驳的抽象图画。
“是母牛犊,又添了一口。”周加撩起小牛犊的尾巴看了看后惊喜地说道。
“噢!”英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每次牛下犊子她都很紧张,紧张的是是否顺产、是否是母牛。母牛可以产奶、可以下牛犊,像滚雪球一样使她的牛圈一步步兴旺,即使卖也可以卖个好价钱。多年来,一边自行繁殖、一边收购母牛,她的牛圈渐渐变大了,她的牛奶越来越多了,她的钱袋子也越来越鼓了。想着从一头牛开始卖奶子的艰难路子和如今的生活状况,英措的眼睛湿湿的,心里酸酸的。
英措清楚记得第一次挤牛奶的情景,挤得满脸满身都是白花花的奶子。那是土地承包后分给家里的一头黄牛,作为饲养员出身的阿爸把它照顾得膘肥腰粗,而且一年后便下了小牛犊,牛奶便走进了英措的生活,也把她的身子养的壮壮的。看到阿妈用双腿夹着木桶,双手一上一下地捋着母牛的奶膀,丝丝的奶子一缕缕刺向桶里,英措的手痒痒的,很想试试。但阿妈总是嫌她小不让她挤奶,实际上是害怕她不会挤浪费了奶子。那白色的乳汁是很金贵的,既能解渴又能抗饿,还可以做成酸奶、奶酪,最要紧的是能打出酥油,好给年迈的公婆和尊贵的客人们一点敬意。
看着英措发痴的眼睛,阿妈就笑着对她说:等你长大了天天让你挤,你就挤个够。每次也不忘用绣有蓝黄花纹的小龙碗给英措盛上一点刚挤出来的鲜奶尝尝。那丝丝滑滑甜甜的乳液没经细咂便流入了肠胃,幸福的早餐仪式也就结束了,一天的日子英措的心里都甜甜的暖暖的。
阿哥丹珠开始上学了,英措与黄牛陪伴的日子就开始多了。阿妈去山地里给麦子或青稞或豌豆苗拔草,她就跟着在斜斜的地塄坎上放牛。看着牛儿用舌头一卷一卷地把草连根扯起,想着牛为什么没有上牙,看着牛的下腹圆圆鼓鼓的奶膀,想着牛的奶是从哪儿来的。这时,阿妈坐在地里的身子慢慢地向远处移动,身后被压弯的青苗又慢慢地直了起来,英措的身子突然滑向了黄牛的腹部,一双小手学着阿妈的样子揪着奶膀上的乳头往下拽,可不见奶子出来,被揪疼了乳头的黄牛回过头对着英措“哞”了一声,吓得她卷缩着头不敢动。
“英措!”阿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跟前,英措的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
“阿妈,我……”
“想挤奶了?”阿妈抚着她的头笑着问。
“嗯。”微弱的声音像蚊蝇一样。
“黑了到家里我教给你。”
“嗯!”英措差点跳了起来,撒娇地扑在了阿妈的怀里。
小孩的好奇来自于懵懂,小孩的怪癖来自于好奇。小时的好奇有时会成就未来的事业,小时的怪癖有时会造就今后的成功。
英措在满脸满身的奶汁中学会了挤奶,学会了和阿妈一样的挤奶姿势,她就觉着不好玩,太累人,尤其下蹲的姿势让她受不了。手指和手臂的酸困也使她怕挤奶了。而此后渐渐长大的日子里这项活就是她的专职了,阿妈周吉的关节炎随着年龄的增长愈来愈严重,英措没能进得了校门就担负起了阿妈的些许农活。
“周加,你两口儿放机灵点啥,人家都在牛奶里加水、加面糊或者给牛使劲喂水食,那样奶子就多了,你们挣得钱也多了,你们怎么老是个死心眼儿?”周加的小学同学,一个在外漂了多年这两年又回村和省城唐姓的老板合伙搞砖厂的阿东一天中午到英措家聚会用餐时劝说周加和她。
“阿东不是说掺假,是说做一些必要的加工处理,降低成本,增加利润。是吧,阿东?”唐老板一手拿着手抓羊肉,一手端着酒杯,舔了舔油油的嘴巴对阿东的直白进行了委婉的加工和修饰。
“极是极是。”阿东学着电视里臣子或奴仆的语气嬉皮笑脸地应承到。
“哦,唐老板,阿东,喝酒,喝酒。”周加没有回答他们的说辞。
“多吃点肉,少喝点酒,等会儿我给你们下拉面吃,明早儿少难受点。”英措顺着男人周加的话边说边把捞起的一扇羊肋巴放到了炕桌上的搪瓷大肉盘里。
这种劝说她听过许多,她也知道有人这么做,周加曾经动过心。但她坚决不答应。她不能违背良心,那是会受到惩罚的,佛是不允许的,天天煨桑念佛就是求慈悲保平安,就是一心向善,怎么能干坏天良的事呢?
“慈、善是我们的根本,向善是我们的修行,不管世事如何,为人做事要把良心摆端。”曾经是寺院已经进入密宗的阿卡、宗教改革后还俗当饲养员的阿爸每每早起煨桑或到山神祭祀祈祷时经常给她叨唠。她一边默默诵念阿爸教她的五句经文一边似懂非懂地聆听阿爸的说教。一字一句镶嵌在她的内心、她的灵魂深处,也时时在潜意识里提醒她如何做人如何处事。
“阿,吃吃,来,周老板,我俩干一杯。”反应极快的唐老板使劲吞下一块肉后又举起了酒杯面向周加。
“好,喝干!”喝酒是周加的长项,而且他嗜酒。
走南闯北、历经世故的聪明的唐老板从英措的非正面的劝吃话语中感觉出了英措的不快,他暗叹这个藏家妇女的内在涵养,她没有把自己的不舒服表现在脸上,也没有对阿东的话表示不赞同或者反对,她给自己的男人撑了面子,也给足了阿东面子。这是一个没有文化妇女的修为,他似乎也读懂了她的经营理念:不骗人、不哄人,老老实实地卖实实在在的牛奶。
唐老板知道酒多了言必失,尤其阿东喝多了嘴没遮拦,恐遭不愉快,应酬了一会儿就拉着周加把酒场给转移到了阿东家。
喝得不省人事的周加一夜未归。
英措打发客人后急忙挤好下午的牛奶,骑着车子来到了县城的出售点。看到冬日冷清的街道上稀稀的行人,看到晚市(下午5点至7点)上依旧等候她和她的牛奶的长队,英措心里泛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一种养牛艰难和挣钱艰难的辛酸。
出嫁后,阿爸把一头小母牛(算是老黄牛的孙子辈了)不作为陪嫁无偿地给了她和周加,算是给家里改善生活的一种贴补。婆家人多地少,水浇地的粮食勉强够一家人的吃饭,山旱地全凭靠天,一年到头收不了多少粮食。英措把小牛的饲养当成大事一丝不苟地凭借多年的经验喂养的光光滑滑,也从此奠定了她日后从事的事业。
“奶子!奶子!卖奶子!”
英措到县城姨娘家时在院子里听到了这样的叫声,她的心猛地被触动了:我为啥不试试呢?牛奶对于家人似乎都不喜欢喝了,经常剩,做了酸奶也不怎么喜欢吃,浪费得很。拿到城里来卖还可以挣几个油盐酱醋的钱。
英措这样想着也很快就这样做了。
“奶子!奶子!卖奶子!”英措羞怯但鲜亮的声音在早晚的日子里不断响起在县委家属院里。起初没有人理她问她的牛奶,连续三天她被剃了光头沮丧地回了家。周加于是数落她丢人现眼,一个女人家不干正事。
英措像小时候向往着挤奶一样犯了牛劲,她不相信自己这么好的牛奶会没人要。早晨她继续往县城跑,继续在家属院里叫卖她的牛奶。
“奶奶,你尝尝我的牛奶吧,你先拿回去尝,我不要钱。好的话,你给大家说说。”英措看到程老太拎着一把菜走进来时,上前拦着睁着大大的眼睛恳求道。
“你刚来?以前没见过你。”程老太仔细地打量着英措,眼睛里充满着疑虑。
“就是,奶奶,你就帮帮忙,先尝尝。”
“尝尝?”
“嗯!”
“我今天没带打奶的瓶子。”
“冇事,你就把这桶全拿去,我晚上来取桶。”
“哦,那好吧,晚上我给你钱。但这大概有10多斤吧,我家喝不了。”
“冇事,你先放着喝,晚上我来时再说。”
“那好,你帮我拿到楼上吧。”
“好!好!”英措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老太本身是一个比较热心肠的人,在院子里和谁都能说上话。老伴儿从县政协副主席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儿子程晓明在县工商局市场所当所长,儿媳妇曹艳是中学老师,家里有房,有稳定的不错的收入。看着这个乡下来的年轻小媳妇一张诚实的脸,她心动了,她想她不会骗人。
等待是熬人的,等待是无奈的,英措早早地挤完奶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赶到了县委家属院,近十公里的路程她好像很快就到了。
诺大的家属院在夕阳的余晖里慢慢地静了下来,院子里的人渐次稀了下来,家家的厨房里陆续响起了油嗞锅的声音,缕缕的葱香从窗户飘出来顺着英措的鼻孔滑到了肺腑,她使劲咽了一下溢满嘴的口水,眼睛张望着程老太出现的地方,两只手攥在一起不停地摸搓。
“哎!那个,我该叫你什么呢?”
“哦,奶奶,是你啊?”程老太与他的老伴儿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英措的背后,把她给着实吓了一跳。
“你等久了吧?我们出去吃了个饭,我这就给你拿桶去。你的奶子很好喝,我们家就订你的了。”程老太一脸的温馨和热情绘就的慈爱。
“谢谢奶奶,谢谢!谢谢!我去拿”英措激动不已。
“你贵姓?”老伴程一新问英措。
“啥?”英措没听懂。
“你姓啥?”程一新补充道,他明白乡里的人没听惯他的文辞。
“我叫英措。”
“是藏民啊!南山乡的吗?”
“娘家就是。”
“哦,是个好地方。”
“好啥呀,就是没有挣钱的门路。”
“慢慢会有的,就像你不是在闯路子吗?”
“我?闯路子?我就是想卖几斤奶子挣点家里的零用钱。”
“你卖的奶子质量好,我看人也好,会有好市场的,我们家就是第一个客户。”
“谢谢你,爷儿(爷爷),我没有做过买卖,冇有本钱,也不会说话,有啥不对的地方你就多担待点。”
“你的诚实就是最好的资本。”
“资本?”
“哈哈,就是本钱。”
“资本、本钱?哦。”英措默念着这两个词。
第一次的牛奶销售给她带来了20元的收入,那是程老太夫妇的钱。她得到了程老太夫妇的支持,她的牛奶生意开始了,没有计量的器具,她就估摸着尽量多不敢少。那未经水食灌养的牛奶显得非常浓糊,质量是一顶一。而最最重要的是她买地置家又是程老太的儿子程晓明毫不怀疑地将房产证抵押给她贷款。她没有感激的其他渠道,只是每年到寺院时默默地为他们一家祈祷祝福。
“阿妈,鲁迅说:‘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和血’,这说明了牛的奉献精神。”儿子上高中后突然有一天对她说。
“啥话,我听不懂。”
“我看你就像牛一样,自己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吃的简单穿的简单,给别人送去的是白花花的鲜奶。”儿子多杰彭措继续说道。他好像在做作文。
英措的眼里印满了儿子认真的模样,慢慢溢出的泪花把儿子的身影又幻化飘逸,她仿佛从遥远的地方看到儿子黑黑的胡须、突起的喉结、结实的臂膀、坚硬的胸膛,正赶着一群一群的牦牛从广袤的草原向她走来,给她一个结实的拥抱。她没去过草原,但从阿爸的描绘中十分向往草原。娘家是一个纯脑山的农区,婆家又是半浅山为主的农区,这里没有草原、没有牦牛,这里的空间不足以舒展草原的身子,这里的海拔不足以牦牛尽情地撒欢,而她偏偏又选择了养牛的行当,这也许是草原的情结?
“阿妈,你怎么了?”女儿华茂措进门看见傻傻愣愣的英措紧张地问道。她想阿妈是不是因为太劳累病了。
“阿?我在听你阿斡(哥哥)背书。”英措从幻境中醒来,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背书?你怎么哭了?”
“冇有阿,眼睛里进了个虫子。”
“哦,我看看,我帮你舔出来。”
“不用,已经出来了。”英措急忙用手揉了揉眼睛。
“阿妈,你坐会儿,我去给你倒杯茶。”华茂措放下书包拉着英措来到了客厅将她推坐在沙发上。
“哎呀,你这个丫头,赶紧写作业去,我又不渴。”
“你就安静地坐着吧。”
英措的眼里又溢满了泪水,一双儿女的特别懂事和孝顺使她心里烫烫的,无限的温暖从家的每一个角落里簇拥过来仿如佛光洒下的湿热轻轻拂过心底,瞬间幻化了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