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有个甘棠湖,湖边的草坪上经常活跃着一些民间艺人,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组成一个个的小班子唱歌演戏,多以那些退休老人打彩的彩金为主要收入来源。其中一个班子里有个女孩,名叫钟莹,年仅十八岁,看似平平常常,眉宇间却透出聪颖灵睿的秀气。歌声自她那略带童音的金嗓里飞出,不啻是天籁之音。我第一次听到她的歌声,就为之陶醉入迷。此后,我经常去听她唱歌。
我是个进城务工的农民,在一家饭店上班,每天下午两点至五点休息,这个时间正好是钟莹唱歌时间,我有幸有空听她唱歌。
一天下午,我坐在石凳上边玩手机边等她唱歌,她来发烟,边发边问:“叔叔贵姓?”,“姓王,你呢?”,“姓钟。”,“——会唱关牧村?”,“会也会,就是唱不出她那味儿来。”,“这也难怪你,谁能唱出她那味儿来?”,“王叔,你品味很高哇!”,“哪里呀,我只不过喜欢你和关牧村罢了。”。我的话令她异常震惊,她惊奇的睁大了眼晴说:“王叔,你把我和她相提并论,真令我受宠若惊!她可是位大歌唱家呀!我算什么,歌唱艺术的大门我还不晓得朝哪儿开呢!”,“唱歌是要天赋的,你天生一副金嗓子,就是你将来成为歌唱家的先决条件。”,“我也晓得我的音质很好,可除了这点以外,我其它方面的条件几乎等于零,我从没想过要当歌唱家,我只想好好挣钱过日子。”,“你很实在,也很真诚,我欣赏你。”,“王叔,该我上场了,以后再聊,拜拜!”。她向我摆摆手,就一阵风似的跑到场中央。
她一上场,就有人点唱《青藏高原》。虽说这首歌的“高”音极高,她却游刃有余地唱得圆满到位。观众们热烈鼓掌,纷纷喝彩。有人心甘情愿地出钱打彩,有打五块十块的,二十五十的也有,还有人打一百块。其中有个小插曲:有个人出一百块打彩,他的同伴却接过去,示意钟莹在他们面前转几圈。钟莹正要去接彩,却看见那人要她转圈儿,就车转身原路返回,没接那个彩。当时我就想:她唱歌是为了钱,却不做金钱的傀儡。这实在令人敬佩!我禁不住对她树起了大拇指。
一天下午四点多钟,我在店里开完每月一次的例会以后,又赶去听钟莹唱歌。这次我准备打她五十块彩。我到场时,是一位名叫小芳的歌手正在唱歌。这时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店里的同事催我回去上班。恰好钟莹来发烟,我接过烟就把那五十块交给她,她却像触电般的一下弹出老远说:“我不要!”,“这是打你彩呀。”,“我不要!”,我说服不了她,就把那五十块打给正在唱歌的小芳,匆匆赶回店里上班。
第二天下午,我又去听钟莹唱歌,她见到我就问:“王叔,昨天干嘛走得那么匆忙呀?”,
“赶回去上班。”,“你还在上班呀?,我还以为你已经退休了呢?”,“哪里呀,我是个打工的农民。”,她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说:“王叔,我去给别人发烟啊?”,“去吧。”。
第三天下午,我又去听钟莹唱歌。我到场时,她正在给歌迷们发烟。她从我面前经过,却不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不舒坦。接下来的两天里,情况依然是这样。我想不透,决定找她谈谈。翌日下午,我尽量去得早些,我想趁她们还未开场就找她谈。我看到她坐在那里,就把她叫过来说:“你来唱歌我来听,我们应该是平等的。我每次打彩都是恭恭敬敬的,并没有半点不恭的举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接连几天都不理我。我过细想过,要说我有什么不恭的话,也就是前天那五十块的事。但我不是故意的,这你也清楚。你若还为这事耿耿于怀,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我要是还有哪里做得不对,你可以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这也不是你的习惯。”,“你这几天没来吧?”,“这话你就不用说了。也许是我剃了个光头,你认不出来吧?,”,“我没看到你呀?”,“也许真没看到。但有一点你应该记住:礼貌比什么都重要!”,“王叔,你的话我一定记在心里!——该我上场了,拜拜!”。
我总认为我是一个勤于思考的人,凡事总喜欢反反复复的想,前前后后的想,前后联系起来想。对于我和钟莹之间的误会,我又如此这般的想:是不是她得知我是个进城打工的农民,挣几个钱不容易,怕我把钱花在不该花的地方,所以才故意不理我,使我生她的气而不再打她的彩了?我如此一想,心里就豁然开朗了。——钟莹是个好女孩,她这样做真可谓用心良苦啊!可话说回来,我打她的彩是心甘情愿的,并没有受任何私心杂念的影响和驱使。店里的同事也曾对我说过,看戏就看戏,不要天天打彩,天天打彩哪有那么多钱呢。即使要打也不要打那么多,打个五块十块就可以了。我说我要是有一个亿,我愿拿出九仟九佰万来打她的彩,只留一百万自己过日子。谁叫她天生一副金嗓呢!我崇拜他人练就的高超技艺,更崇拜他人天生的优秀品质。因这可遇而不可求。我爱才如命,遇到天才,我命都不要!同事们都说我这人世上难寻,无药可救。我却听之任之,我行我素。
我又去听钟莹唱歌,我到场时,看到她与一个青年正在对唱《纤夫的爱》。那青年唱着唱着,竟走上去要楼抱钟莹,她急忙闪开,他又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臂,她用力挣脱。他恼羞成怒,火冒三丈地冲场外喊道:“哥们过来,砸场!”,立刻就有几个青年冲进场来,直奔音箱电脑。钟莹迅速地赶到他们前面,挡在他们与音箱电脑之间,厉声喝道:“慢!”,就掏出了手机。那与钟莹唱过歌的青年对她轻篾的说:“哦嗬!还真看不出来,你胆子蛮大的嘛!你打110吧,我哥们几个就在这里等着!”,“我打120。”,“你打120?”,“抢救你们。”,“抢救我们?”,“是呀,老K叔跟我约好了,三点准时来听我唱歌,现在是两五十八分,再过两分钟,他们准时到,他们来了,就要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那几个青年听钟莹如此说,就一个个面面相觑。那个与钟莹唱过歌的青年就对他们吼道:“还不快走!”,几个小青年立即钻出人群,溜之大吉。钟莹冲着他们的背影笑声朗朗的高声说道:“几位有空常来捧场!”。当时,我们这些老歌迷看到形势紧张,都想上去解围,却见钟莹独挡一面,毫无惧色,转瞬之间,形势就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几个企图砸场的小青年竟逃之夭夭了。事后我问钟莹:“老K真有其人?”,“真有其人。你没听说过?”,“听倒听说过,我以为是有人故意神吹出来的。据说此人神通广大,红黑一把抓,本地没有人不怕他。你怎么认识他?”,“他听过我的歌,打了两百块彩,还给了我张名片,叫我有事就找他,他的电话号码还在我的手机里。”,“他今天来了吗?”,“没来。刚才是我故意编造的谎话,吓唬吓唬那几个混混。”,“空诚计你也敢唱?”,“没办法,逼出来的。”。听钟莹如此说,我竟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天下午,正当钟莹唱歌时,就有几个穿城管制服的人闯了进来,说钟莹这班人制造噪音,扰民安寝,违***有关规定,要搬走音箱电脑。面对那些企图砸场的小青年,聪明的钟莹很有办法,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吓退了,可面对这些穿制服的人,她也没有办法。这也难怪她,哪个单个独立的人对他们有办法呢?看来,只有我们这些歌迷观众们团结起来,一致抗议,才可能赶走这些人。我们这样想就这样做。我们一致向前,据理力争:“唱歌卖艺,古来就有,没听说哪朝哪代哪个政府干涉过,你们为什么要干涉?是要钱么?一分没有!要命么?倒有几条,不过很老,要就拿去!你们叫大家评评,你们这样做有没有理?”,“没有理!嗬……”,观众歌迷们异口同声地嗬了起来。那几个穿制服的见众怒难犯,只得灰溜溜的走了。这时钟莹却像个老江湖,对我们抱拳作揖说:“谢谢,谢谢各位大叔大爷!我们非常感激!感激不尽!感激之至……”。
一天下午,正当钟莹唱歌时,突然下起雨来,歌是唱不成了,不得不中止。有个老歌迷在“香格里拉”订了个KTV包厢,邀请钟莹一行四人和我们这些老歌迷唱歌。钟莹清点人数时,发现有个她称为袁叔的老歌迷没来,就对我说:“王叔,我俩去找袁叔吧。”,我就和她一道去了。我们找了一圈没找到,钟莹就说“回去吧”,我们又一道往回走。她一直为我打伞,我有些过意不去,我说:“我来打伞吧。”,“还是我打吧。”,我觉得在这种小事上不必多礼,多礼反显多余,就让她继续为我打伞。雨下大了,她怕我淋雨,总把伞往我这边举。我的手竟鬼使神差地搭到她的肩上了,我却浑然不觉。她比我敏感比我清醒,也比我注意形象和影响,她轻言细语地说:“王叔,手莫搭在我肩上。”,经她这一说,我才知道我的手已搭上了她的肩,经她这一提醒,我立即把手放下来。我说:“你这女孩子怎么这样呢!”,语气生硬,情绪不稳。她说:“我是怕别人看见了说闲话。”,“我知道。”,我这样说着就从伞下钻出去,直奔“香格里拉”。她怕我淋雨,在我身后连声喊我回到她的伞下,我听是听见了,但没有回头。这与我的情绪有关。换句话说,我是生气了。
在这件小事中,钟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规中矩,无可挑剔,一点过错也没有,我为什么还要生她的气?我生她的气有没有道理?对于我来说,这是两道必答题。
先来回答第一道题:我为什么生她的气?是不是她的话使我陷入了尴尬的困境?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不言自明,无须赘论。
现在我要回答的是第二个问题:我生她的气有没有道理?要回答这个问题,只有从构成这个问题的原因入手,才是正确的方法论。构成这个问题的原因是我的手搭上了钟莹的肩,现在就从这里入手回答问题。男人的手搭女人的肩,通常称作勾肩。我的手搭钟莹的肩,也可以称作勾肩,虽不恰当,姑且将就些。勾肩之举,在一般的中国人眼里本就不很正常,何况我还是以一个老男人的粗手去勾一位妙龄女孩的秀肩呢!这正常吗?钟莹怕的不是我的手而是别人的眼和口,她虽然知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却不可能懂得许多人的心,她怕得有理!在这件小事中,我是造成那种“不正常”的肇事者,责应由我负,气应由她生,我凭什么生她的气呢?我生她的气没有道理。但就当时当景的情况而言,我似乎也有三分道理:雨大伞小,两人若不靠拢些,都会遭雨淋,我若不勾住她的肩,两人就会碰碰撞撞,如其碰撞,不如勾肩。如不勾肩,反显做作,有点伪君子假正经的味道。要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要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因此,勾肩就很正常了,不仅正常,而且必须。故我说我也有三分道理。
倘若说我雨中勾肩是无意识的话,许多人都不会信,甚至连钟莹也不会信。虽然我确认我当时是无意识的,但它起码受到一种意识的驱使,因为人的任何行为都是受意识驱使的,这种意识不是主观意识就是潜意识。主观意识驱使的行为行为主体事先都清楚,潜意识驱使的行为行为主体事先不清楚,梦就是受潜意识驱使的主体行为,谁能说他想做什么梦就做什么梦吗?照这么说,我雨中勾肩就是受潜意识驱使的主体行为哦!但这问题就更严重了,这说明我对钟莹垂爱已久,已经深深地爱到了骨子里。然而,话又要这样说:爱并没有错,无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也无论一个是豆蔻少女,一个是百岁老翁;爱在心里就很美,说出来未免就有点丑;不过,有所表露也不为大过,何况这种表露又不是受主观意识驱使的真正意义上的表露呢!想到此,我就很坦然了。我虽很坦然,人家钟莹是怎么想的我尚且不知,我必须与她沟通沟通才行。第二天下午,我瞅了个空和她删繁就简简明扼要地谈了一下,哪知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坦荡豁达得多,她说“没事”,我就放心了。
农历九月十一是钟莹的生日。在她的盛情邀请下,我参加了她的生日宴会。应邀者当中,不乏事业的起步者和优秀的成功人士,唯独我是个进城打工的农民。仅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钟莹将我这个农民与那些春风得意的成功者一视同仁。这并不是因为她青春年少涉世未深,也不是因为她同情弱者怜悯穷人,而是因为在她的心目中根本就没有富贵贫贱之分。我与她这一年多的交往就是明证:我曾对她说过我分文末存,她对我不仅不疏远反而更亲近。这又是一种未经尘封的天性。我崇尚他人善良的天性甚于崇尚他人深厚的学养。因此,我感慨颇深。在宴席上,我兴味盎然开怀畅饮,不知不觉已醉意醺醺。谁说重阳过去酒不香?我怎觉愈饮愈醇?。
作者地址:九江市甘棠南路12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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