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青海,听牧羊人讲如何赶着羊过山“Ya huo”,不知对应的汉字是哪两个,只道是方言或少数民族叫法,但这种猜度毕竟不能说服自己,因证据不足。近读杨建国先生著《全唐诗“一作”校证集稿》(山东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呀豁与牙豁”条,方豁然开朗,知青海牧羊人说的山Ya huo ,就是山呀豁。杨著对此辨之甚详:“呀豁”乃唐时俗语词,义谓空隙、空洞也。青海牧羊人以“山呀豁”称山峰凹陷空缺处,乃唐时俗语之遗留,原是很恰当很形象的。读书至此,无意中消除了多年来的疑惑,足以说服自己,心里很愉快。
这种愉快,是杨先生这本严谨的学术著作带给我的。综观一则则条目,宛如一则则学术故事,富含唐代语言、逻辑推理、唐诗格律、历史地理、名物典章、人物行状、社会风习等知识,引人入胜。校证工作,是在不同版本文字的歧异处,提出自己的意见,勘误正缪,让读者鉴定取舍。如果学养不足,只能隔靴搔痒。杨先生这本《集稿》,以清编御定《全唐诗》校注“一作”
为对象,“诵读之际”,“取舍之间”,“偶有所得,辄笔录成文”。从1986至1996年,历时10载,积成504则,涉及138位唐代诗人的诗作。每个“条目背后,都备有大量用例卡片支撑”,有的词义考求,本身就足以构成专题论文,例证的搜集也不限于唐诗。然而,大量的研究体悟辨别鉴定工作,是隐在简洁精粹的校订语背后的。每条多则千言,少则二三百言,却都言之有据,言之成理,言之启智。
作者是历史语言学者,近年致力于唐诗研究。《全唐诗》“一作”就形式看,或仅仅是文字差异,就内容看,却涉及语词、人名、官称、时令、处所、物名、事典、礼仪、习俗、诗题、作者等方面。作者坚持科学研究的原则,以“求取本记”和“求取他证”为主要方法,区别唐时用语和后时用语,烛幽发微,勘正许多不同版本的“抄刻之误”,令人信服。
半年来,以《集稿》为日课,一天一则或数则地读来,饶有兴味。因而,我喻此书为“成人的365夜”、“治学365夜”或“学术365夜”,既表达读时的愉悦,又以示对著者的勤勉与智慧的敬佩。首先,对“一作”异文的比较阅读本身就让人感兴趣;其次,杨先生提供的意见可视为“参考答案”,让读者代入答案,再加体味;再次,每一校证稿,除少数条目以一种方法证误,大多是几种校证方法综合运用,俾读者有窥其堂奥的快乐。其学术价值,自不待言。灯下读这样的书,真所谓“相见恨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