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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馨:与我的河流对话
    • 作者:雨馨 更新时间:2012-11-09 06:01:11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315
     

      这次三峡行,也许更多的,是和我的河流对话。

      独自行走在路上,学会褪去城里书斋的肤色,把芜杂无章的感觉放下。整个冬天我都在风声里写字,每天奔走在图书馆、博物馆、抗战遗址、中山古镇、双桂堂寺院、天坑地缝、中山三路的僻静街巷……我在我熟悉的城市孤独地迷失,又找到一些温暖。

      我像一个患好动症的小男孩,将童年、少年、中年这三只闹钟一一拆开。把一些旧照片,一些泛黄的书信、记忆和背景一一放大,重新筛选、辨认、打量、发现。我看清自己生命里饱含的水分,我为何喜欢秋天,我为何会在梦中流泪,分不清亲人和故乡。“再过几个时辰,这雅舍的主人/就要骑着一根楠竹/投奔黛湖边上青青农舍/这泥色的竹节虫和枯叶蝶/在桉树下等他”。我忽然想到了这几句诗。

      我努力沉住气,认识这一切与劳作与静穆有关的心灵。我记下他们,感知他们,我在劈开时光、剖解历史的前提之下,试图让自己浑身上下都与这城市的地气接壤。

      我捕捉城市的暖色、阴晴、宽容和良善,我以亲人和爱的方式走进他们。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返乡。”我想在这个春天开始的时候,举起一朵金黄的油菜花,我要像一只朴素的银器,为我的故乡、我的城市躬身低吟。

      一个和煦的春日,乘车5个多小时,去了神女峰下的清贫小镇,一个完完全全让人静下来的地方。

      一条小船,在晨雾散尽的江面上把我带到恍若世外的三峡移民家里。

      我开始春天的行走,为脚下新鲜的泥土,为江水开阔处,那些让内心震颤、让灵魂慢慢向上生长又慢慢向下扎根的痛……“那些年穿长衫/抱书香/马不停蹄的步行/经过假山掩映的红楼/与一朵腊梅说起故乡”。

      我在一间小屋里挣脱我的笔,我屏住呼吸,把触手伸向现实生活的市井洼地,又天马行空地对历史和风物满怀深情。

      重庆是一座不平静的城,大江大峡,云遮雾绕。抗战时期的陪都、蜀军政府、西南军政委员会、三线建设、重庆直辖等一脉相承。川江号子、巴将军的传说、巫山神女、梁平竹帘、竖桅子、摆手舞、铜梁龙舞等等,都是这城市土壤里的文化宝藏。

      2011年8月,我刚从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高研班返回重庆。那时,我完全没有把握自己能否驾驭一首长诗,但我跃跃欲试地写下了《无论我汹涌还是沉寂》这个标题。

      在我还没有学会像一只树獭一样思考的时候。我开始写我的城市,用将近40年的人生和生命的潮汛。我的笔为何沉重?因为它蘸满了峡江的水墨,蘸满了8.23万平方公里的雨水和闪电:“来吧,将江水洗净/让穿红棉袄蓝棉袄的鱼群/只身上路/十八梯的灯笼还透出丝绸的光来/巴国渝州/赶在桃花/日晷之前/叙说熔金披霞的城廓”。

      在《重庆非物质文化遗产寻踪》里,我静静翻阅,从时空里来,又往时空里去。我穿越其中,我甚至热衷于与这座城市相关的摄影、绘画、音乐、评书、剪纸、泥塑、刺绣、园艺……我对这一切的广泛兴趣缩短了我与这座城市之间的距离。

      这一年的写作,让我更加明白生活的根基原来是一颗自然平常心。

      从城里到乡下,一路除了异峰突起的峡谷,山间一丛丛青白如烟的梨花,撑船捕鱼种菜为生的村民,早春的菜花田镶嵌在坑洼不平的半山上,一团团雾气像水色在纸上洇开,山峰起伏,75岁的摄影家郑云峰告诉我:“我最喜欢顶着大雨往山上跑,雨水可以洗涤鲜活的身体,没有比雨中爬山更旷达饱满。”他一字一句地说着,然后带我上山。我们同行,分别用笔和镜头记录,记下这天籁意境中波澜壮阔的秘密。

      属于灵魂缝隙处的生存体验,当花了四五个小时登上峰岭绝壁,你将一眼洞穿眼前的大江大水。内心正经历隐隐的裂变,大地、天空将绵延你宁谧的视野。毫无疑问,人此时超越了被时光限定的生与死、价值与爱。

      我相信,这样的沉淀是非常有意义的。

      对于当下的诗歌与文学,我不止一次地被一种浮躁的刺鼻气息呛住。我更愿意把笔尖留给身边那些在庸常生活里温厚地活着、挣扎着并爱着的人。

      菜籽花开得心惊,鲜嫩的黄,大片大片把光线折射进江里,清凉碧绿的江水,一瓢比一瓢素淡洁净。“桥上多静啊/江水滚动,一间密室/灯光点燃的密室/城市尽头的密室/我知道夜色如墨/此刻它们的黑/在一支笔里等着我等着我”,确实如此。

      把心留在神女峰下的青石小镇,留在诗歌的河滩,留在那块水土流失的豌豆地里。我沉默,也许是因为江水太平静密实了,让人觉得它里面隔绝了太多的浮躁、残酷和破旧。

      在大山的褶皱之下,我对自己的故乡,有着天然的依恋:“我的石鱼/骑着薄薄的江水/再见再见/从此,你将看不见晨光和上游漂来的浮柴/我们的肌肤/要世世代代幽闭在水底/住进谷粒和杂草飞扬的异乡/江水继续吹/吹疼了我们体内的雨点/乡愁像纽扣/一粒粒结在无形的浪上”。也许一个人的语言界限就是他的世界界限。我更多的时候是顺其自然地任叙述像一波又一波的江水向前流动,在情感和气息的混沌交替中,渲染经脉、逻辑与张力。

      我惊讶自己笔下的交织——历史与现实的交织、虚与实的交织、意与象的交织、他者与自己的交织……我试图置身于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灵魂,一次次过滤、清洗自己内心天长日久的泥垢,厚厚的一层,禁锢与蜕变的一层。

      如今,我和我的城市,正走在善与深情的路上,也许我所有的表达都忐忑莫测,但一想到春天,一想到故乡夜晚落满星光的石板路,怀抱汉语的我,就觉得无比踏实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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