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故乡的水是很丰沛的,不但村中有水塘,村外也错落有致地分布着长河、小溪、水坝、水潭。在广阔坦荡的宛东平原上,这种中心富水、三面环水的水文特征,不但给乡人提供了优良的生产生活环境,更成了鱼儿繁衍生息的天堂。至今,我仍能记起那有鱼为伴的美好时光。除了用钓钩和鱼网外,我们采用的其它几种捕鱼方法,也是很值得一提的。
首先想起的是“提鱼”,这也是最具童趣的捕鱼方法。家门口就是七哥的鱼塘,记得那时鱼塘边上还有一棵粗壮的歪脖子椿树,似倒非倒地卧于水上,这便给我们提供了绝佳的“提鱼”场所。放学后,我们找来废罐头瓶子,系上细绳,放入馍花,置于水中,坐在椿树上等上几分钟,迅速提上来,往往就有收获。印象中,捕获的多为几公分长的小鱼,乡人呼之为“窜白条”、“草筛子”,色泽银白,小巧玲珑,轻灵好动,状极可爱。我们也是捞上来养着玩的,过几天再放掉。由于都是小鱼,七哥也不会介意。但也有例外,有年春天竟有一条鳙鱼钻了进来,惊喜之下猛提,哪知用力过火,重心失衡,扑通一声栽入水中,惊得七哥赶忙给我拉了上来。
最省事的捕鱼方法莫过于“捡鱼”。这是由于水坝边上都有稻田,夏季雨后涨水,往往能越过田埂灌入稻田。这时就有一些觅食稻叶的鲢鱼、草鱼顺水而至,过上三五天水位下降,一些贪吃的鱼儿便被田埂阻断了归路。这时去稻田里捕鱼就极为简单,几乎等同于捡鱼,当然,对于个头偏小的,乡亲们通常是会放生的。至今仍记得有一年捡得迟了,老远就闻到一股异味,近前一看,田里竟横陈着十多条大小不等的鱼尸,都被烈日烤成鱼干了,实在可惜。
最能锻炼人的捕鱼方法是“摸鱼”。一种是单打独斗型,锻练的是技巧。精通此道者常于洗澡潜水时能赤手捉到活鱼,难度系数很高,风占、二黑、大军都是这方面的能手。我是笨人一个,很久都没学会,有次终于捉住一条鲤鱼,刚从水里露出头却被鱼尾狠狠地扫中了眼,酸疼之下手一松,那鱼便溜之大吉,引来小伙伴们一阵哄笑。另一种则是围堵型,培养的是团队精神,也是我们的惯用战术。我和小伙伴们排成一道弧线,手脚并用,大声呼喝,把鱼往水浅道狭处赶,鱼会被逼的四处飞窜,乱作一团,此时一拥而上,各逞绝技,就能有所收获。农谚道:“慢捉虾,紧捉鱼”,就是这个道理。如若行动稍缓,等鱼反应过来就不好捉了,有时竟从我们头顶一跃而过,安然逃生。还有一种是浑水摸鱼型,考验的是勇气、耐心和技巧。像这样的深秋时节,水位已经下降了很多,和伙伴们带上盆子、水桶、铁锨,找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跳进去砌好泥埂,往外泼水。那时天气已经很凉了,双腿被水泡着,先是扎疼扎疼的,然后变得麻木,最后反而觉得火辣辣的,全然忘了冷。等水只有膝盖深的时候,大家一起把水趟浑,不大一会儿,鲢鱼、窜白条就受不住了,不是翻白肚就是在水里乱窜,收拾过这些鱼,再来对付鲤鱼、鲫鱼等不怕水浑的鱼,最后再挖开泥埂,将泼出的水再放回来,使剩下的鱼儿仍能存活。
很快就到了冬季,七哥鱼塘里的鱼也就该捕捞了。七哥找来几个邻居下水扯网,形成一个对鱼的包围圈。随着圈子的收拢,在人们的欢笑声中,一团跳跃的白光就展现于眼前,那是网上挂着的鱼与圈子里飞窜的鱼相互映衬的光泽。有时还会有意外的收获,比如人们在捉鱼的时候突然觉得踩到了滑滑的、软软的东西,这时只需弯下腰双手往淤泥里一探,一条肉墩墩、圆滚滚的黑鱼就被捉上来了。黑鱼虽肉质细嫩鲜美,堪称鱼中上品,但头坚牙利,生性凶猛,不但吞食其它鱼类,还残食自己的幼鱼,并能攻击人,平时捕捉极为不易,被七哥视为大患,不过此时这些家伙正在冬眠,正好趁机擒拿。七哥很是厚道,除了将大鱼卖给前来的鱼贩外,对于小鱼并不怎么看重,弄上几个大胶盆放在院子里,挨家挨户通知来取,而后组织清运塘泥时,大家的干劲就更高了。在我们这个只有一百来口人的小村子里,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那几天真是跟过年一般。
我想,是水赋予故乡以灵性,鱼儿则给乡亲们带来了欢乐。可惜的是,随着过度垦伐、水土流失和疏于治理,故乡的生态环境迅速恶化。如今的故乡,水坝、水塘被淤得只剩下浅浅的一汪,水潭、沟渠不断坍塌垮陷,边上疏松的黄土断层,裸露着深裂的大口。很多鱼儿都没了踪影,七哥的鱼塘早已废弃,水稻也已不再种植。儿时的伙伴们早早地加入了外出务工的大潮,一沓沓的钞票寄回,一排排的楼房盖起,短暂的热闹后,村子又恢复沉寂,只剩下老人与留守儿童们寂寞的身影。那个虽不富裕却充满灵性、欢乐与幸福的故园,渐行渐远,归于苍茫,模糊得难以辨认了。
我也怀着深深的依恋与失落,孤独地走向了远方。而那些有鱼为伴的流金时光,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梦里,牵动着我的心绪,温暖着我的记忆。每当回望故园,往事便氤氲眼前,萦绕心中,久久挥之不去,常令我唏嘘不已。有时我就想,我又何尝不是一尾鱼呢?只不过我之为鱼,尽管离家千里,纵然岁月飞逝,却始终游不出乡愁的河,始终洗不掉游子的情啊!(作者刘杰,笔名青裳孤客,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在灵宝市卫生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