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孤胆英雄的形象塑造,都需要一个绝地逢生的场域。这个场域越是错综复杂,就越能够烘托、反衬出主人公无人能及的英雄本色。车道宽,就被赋予了这样一个喋血抗战的场域,他因而得以仗恃个体坚定的信仰与意志、超人的胆识和智慧、非凡的体能与搏技,在匪夷所思险象环生的严酷环境中,出奇制胜、顽强克敌,为国家为民族进行一场场可歌可泣的铁血搏杀,直至用生命换得最后的胜利——构设更为错综复杂的历史场域,也就成为电视剧《孤军英雄》塑造别一个的独特英雄形象、对当下抗战影视剧既有模式形成突破的前提。
腹背受敌 内外制掣
这个场域,被编创者发现于大江南北新四军进行艰苦卓绝斗争的崇山峻岭之中。背景是中国的抗日战争从胶着状态开始酝酿战略大反攻的历史时段,大环境是盟军扫荡了北非战场之后在诺曼底登陆德军面临全面崩溃,中环境是日军被太平洋战场和中国大陆的漫长战线拖得疲惫不堪气力不支,小环境是被同室操戈血拼之后重新组建的新四军顽强战斗在日伪敌顽夹击之中给日军以沉重打击,前提是随时准备重新开启国共之衅的战区国军拟订了一个在背后给新四军插上一刀的阴险“金阳计划”,事件是国军在新四军改编汪伪七师31团而成立的独立团中事先安插了10个卧底以便操控这支部队——场域形成,铺垫成功,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我们的孤胆英雄就要登场了。
与以往抗战英雄的传奇不同的是,车道宽不似李云龙的痞气(《亮剑》),不像姜大牙的匪气(《历史的天空》),不同于常发的傲气(《狼毒花》),剧作并不以这些作为重要的性格侧面来辅助完成英雄形象的塑造。车道宽面临的是更为复杂严峻的局面:腹背受敌加内外制掣。在确保刚收编的独立团不受卧底挑拨干扰锻造成钢铁武装的同时,他一方面要维护民族大义使部队永远向正面的日寇开展英勇进攻,另一方面又要有狼一样的警觉随时躲避侧翼与身边射来的明枪暗箭。在这里,编创者把新四军的使命与处境具象化为车道宽的个体形象,同时也就对其塑造提出了全新的素质要求:不但要具备以往传奇英雄能征善战、会打敢拼、身怀绝技、一击毙敌的本领,而且必须政治成熟、智商高超、思维缜密、头脑灵活,善于应对和处理错综交织真假难辨的复杂局面,同时也要机动灵活、从权处置、时而不按常规出牌、采取一切可用手段实现目的,这就使他不仅极大地有别于我们见惯的正统英雄形象,而且与近年来获得重大形象突破的草莽英雄、纠纠武夫式领军人物划清界限,成为一个有政治头脑和大局意识、智勇双全有勇有谋的全新荧屏英雄,而涂染了更加浓郁的传奇色彩。
前提确定,编创就可以大展身手了。果然,车道宽先是以猎人手段干净利落地铲除冷血特务冷子兴小试牛刀,接着率46名新四军战士用擒王手段强行收编汪伪这个混乱庞杂的千人团,继而带领此团反向突围直捣敌伪县城老巢从而化险为夷,又为掩护新四军主力故意暴露电台误导对手而抵御了日军主力两个大队两千多人并有装甲车坦克和重炮配合的强硬攻城,这一系列行动中凸现的是他顾全大局足智多谋果敢能战的勇武神威形象。然而,车道宽的内涵远不止此。当他身负重伤陷于国军之中,凭借勇力聪慧摆脱了日顽杀手、定时炸弹与飞机轰炸的重重陷阱,重返部队面临的却是更加极端的局面:领导的误解、同志的审查、卧底的陷害、独立团的情绪失控。他毅然自贬自罚、自毁自污,不惜遭受刑讯,甚至请求被枪决以挽救乱局——此时,一个崇高信仰与抗战目的重过生命的人格形象跃然纸上。最终,经历了九死一生的车道宽以一己力量彻底粉碎“金阳计划”,争取了独立团回归,并带领大家暂压对顽军仇恨而向日寇发起勇猛进攻,用生命换得了统一战线的大反攻。
水涨船高 烘云托月
车道宽是智与勇完美结合的化身。作为新四军的基层指挥员,他有信仰有纪律,有谋划有决断,有胆有识,能屈能伸,心中永远装着最高任务,任凭命运升降起伏,凭借猎人般敏锐的警觉性、超强的分析判断力和应变力,与明的暗的各种势力冲突斡旋斗智斗勇,孤军深入,绝技胜敌,以一己之力艰难反击重重阴谋。在难以置信的险恶环境中,他处置问题决不拘泥和黏滞,总是顺时应势地灵活调整斗争策略,行动常常出人意料反其道而行之。他为慑服汪伪部队恩威齐施、侠义并用,深入敌后则处变不惊、虚与逶迤,为争取主动他逼供“舌头”、袭击自己政委,为扭转局面他放弃自辩、请求一死,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改变了战场的整体格局。剧作体现了车道宽丰富的性格层次和多侧面的人格形象,给人有血有肉的完整立体感。演员胡军的特色表演则使车道宽音容笑貌深入人心,成为一个崭新而不可多得的成功荧屏英雄人物。
高出以往影视剧创作的是,该剧彻底摒弃了矮化对手的愚蠢,用水涨船高、烘云托月的手法来辅助孤胆英雄的成功。车道宽的对手全部都是精英。“金阳计划”的提线人是国军中将郝俊杰,一个资深望重的军事教官,一位惜勇爱才、好读书勤思考的儒将(国军儒将形象这是第一次出现)。他有谋略有胆识有远见,对国际国内战局了如指掌,对敌友对对手知己知彼,对同僚对部下对亲朋重情重义眷顾有加,为保证计划的完成甚至不惜以身涉险深入敌境。他老到的政治权谋与斗争经验还体现在:派出10个卧底各自为战,互不从属联络,即使大半牺牲,剩下一个就有可能完成任务实现目的。演员李雪健对这位永远坐在轮椅中的老人运用的非常态塑形手段更为之增色:自信、优越、细致、低调,飘忽抑扬的音调、柔弱疾徐的语速、幽雅自如的姿态,以及面对爱将生死时真情涌发但立刻回复常态的自制力显现,处处透出这个角色的背景、身份、气度和刚性,一位久经沙场、老谋深算的将军形象跃然纸上。他派出的10个卧底人人身手不凡、忠勇坚强,在与日寇战斗时个个都是虎将、视死如归:常连长用身体护送手榴弹束炸毁日寇坦克车,左玉琨与日军奋力巷战无论生死,葛存金在已有两位侦察兵牺牲的情况下冒死入城获取情报,曾逞在策反独立团失败后随车道宽冲向敌阵用大刀杀敌英勇阵亡。甚至日军首领小林师团长也是那样的精干聪慧儒雅和气,他周围人也解除了只会立正“哈噫”或哈腰赔笑的简单漫画式丑化,而回归到与之正常的礼节相处。不是这样有深度有蕴涵有底气的将军,麾下哪来那么多将士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又何来对车道宽的巨大制衡力。人物形象与人物关系构设上对既定模式与框架的众多突破,使车道宽得到了一个能够更加展示英雄真谛的平台,他面对的是智者的比拼、高手的对决、判断力的竞技、思维路径的肉搏,这些都共同维护与烘托了新式孤胆英雄的形象。
血肉丰满 白璧微疵
两个红颜知己的设置,用来表现车道宽性格中有情有义的一面,丰富剧作的人性血肉与看点,是英雄美人的传奇常套,但编创的匠心独运却使之成为剧情结构的关键支撑点。郝俊杰养女于晨露帮助车道宽控制了敌伪团,又因爱掩护他从国军腹地逃脱,车道宽因她的缘故进一步接近了“金阳计划”,但她冲入解放区“解救”车道宽的行动和对新四军疯狂复仇则使车的境遇雪上加霜,为逼迫英雄显露本色提供了前提。纯情的新四军报务员白晓玲为车道宽不惜性命,因而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助他实现战略任务:利用发报先是吸引住日军,后是为他创造侦破卧底的条件,并且和他一起承受遭贬处罚。这两个为爱不惜一切的美丽女人和她们与车道宽真挚的感情纠葛,给悲壮的铁血搏杀场面涂抹上一层殷红色调,勾起观众无尽的遐想与感叹。三人爱情的凄清结局更是带来观众的怅惘:车道宽深爱的于晨露在他最后浴血杀敌为国捐躯时由郝俊杰安排去了美国——道不同不相为谋;深爱车道宽的白晓玲嫁给他的战友郭世文怀了孕郭世文却抛尸疆场。最终独立团集体战死,白晓玲的孕育形象则融入铺天盖地盛开的油菜花,提升了全剧的唯美意境。
出奇的构设、致密的编织、崭新的视角、独到的描画,成就了孤军英雄车道宽的功业。加上全剧的情节跌宕、节奏明快、推进迅速、悬念迭起,辅以悲壮惨烈、严酷逼真的战场画面,故事情节因而扣人心弦、惊心动魄。
然而,我们也要遗憾地指出剧作的白璧微瑕:在描写新四军领导层时,水涨船高的笔法竟然被作者遗忘。面对国军战区上将刘勋德直接参与而由资深中将郝俊杰亲自指挥、力图一击而致对手死地、如此凶险狡诈的“金阳计划”,新四军方面却没有能够旗鼓相当与之对峙的力量:勇谋兼备的新四军江南军分区司令方昭武,在得悉危险后却被调去延安学习而且一去两年。新来主政的军分区政委张成良虽是光明磊落、坚持原则、知错必改,毕竟不懂军事且教条,如何应对敌伪顽特的联合进犯。即使不去追究上级失查凶险的错误决策,方昭武也不能逃脱放弃职责儿戏待敌的指责——为给孤胆英雄车道宽留下用武之地,新四军决策层就都得刻意回避开去吗?而方昭武对政委也隐瞒了车道宽底细的处理,仅用时间紧迫来不及交代的理由来搪塞是极其软弱无力的。靠向美国大片孤身奋斗的英雄路径,虽然使车道宽成为全剧绝对意义上的主角,完全掌控了故事重心,极大增强了剧作的可看性,但双方力量对峙失当的人为痕迹终究成为抹不去的暗影。事实上作为具体环境中受限制的个体,车道宽对大局的把握和判断,许多是超出现实可能性因而只能是先知先觉的,他与郝俊杰的隔空斗智也因对全盘了解和信息量掌握的落差过大而不切实际,这就在无限提升其神勇的同时也留下了虚假。尽管满足了观众的心理需求,也并未构成明显硬伤,毕竟是美环有缺。细节的真实也未能尽善尽美。例如于晨露对郝俊杰假造她与车道宽的结婚照并登报公开毫无反应,这是无法忽略的忽略。剧中英雄总是负伤不死而伤愈神速,带着枪伤肉搏丝毫不受影响,也都使英雄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