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在半年内两赴厦门,即便时间很紧,我还是两上鼓浪屿,因为我心头绾着一个情结:想更多地感受诗人舒婷的生活、写作“原乡”的气息。那一日,我在鼓浪屿新华书店,正与店员说着舒婷,一位年轻的女店员伸手一指,并急切地告诉我:刚才走过的正是舒婷老师!我追出门外,尽管见到的是背影,但我确定是舒婷老师,她的身量,她的卷发,她的轻快步履。她没有拎着包,右手里拿着的是装着菜蔬的袋子。不一会,舒婷老师拐进一个巷子,背影消失了,我眼前不由浮现四年多前与她邂逅的一幕情景。
那是2007年的春天,由《诗刊》社、盐城市文联、盐城师范学院等单位举办的“美在盐城-春天送你一首诗”大型公益活动,我荣幸应邀参加。令我不曾想到的是:我心仪的偶像舒婷老师也大驾盐城。舒婷一直有心避离媒休的追炒,于是她下榻翰苑宾馆时,像一尾鱼儿悄然无声的游弋而入,无有一点招摇,无有一丝做作。一俟当地媒体的“老记”捉到信息,下定决心要采访她时,她也是雅致地坐着,雅致地笑着,话不多,但很随意、温婉,俨然我邻家的姐姐。她的眼镜,她的卷发,她的花伞,她的莞尔,她的中式的米黄的罩衫,就像她诗集上的近照一样,那么的眼熟,那么的平实,那么的亲切。
舒婷,之于中国诗坛,之于上世纪的八十年代的文青,是桂冠,是巨星,是会唱歌的鸢尾花,是又近又远的神女峰……我家中的书橱里,至今还珍藏着1982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舒婷的早年诗集《双桅船》,尽管纸面业已发黄,但在我心头已成至宝,是“金不换”。我一直是她的追随者,然而更多、更炫的光环笼罩,我似乎又看不真切她。她在诗坛上,她又似在神坛上。
这就是从诗坛上走下来的舒婷?褪去光环,她分明就是一位与我们熟悉已久的亲人或朋友;此时此刻的她呀,分明就是真实的普通百姓龚佩瑜(舒婷原名)呀!是夜,我睡得很晚很晚,我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放她的“过去式”,她的“现在时”,并再一次地捧起随身带来的《舒婷的诗》。
翌日的诗歌朗诵会上,叶文福、赵恺、徐明德、胡弦、李木马、柳荫、陈锡民、陈义海,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著名诗人纷纷登台朗诵各自的作品。可缘何始终不见舒婷上场?诗人姜桦老师告知我:舒婷老师认为她的闽南味的普通话不好听,不能让听众“受罪”;这么多年来,她从来不敢上台朗诵。因而这一次她依旧做起了“韬藏”派。即便这样,当诗会上朗诵起她的经典诗作《致橡树》、《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时,听众们无不起身鼓掌,有的人情不能抑,热泪潸潸,场面火爆臻于沸点。一旁几位本地的诗人触景生情,均如是感慨:今天属于缪斯,今天属于舒婷!再看现场实情,就是舒婷今天想破例,她也没有一点时间上台啊!因为在朗诵会一开始,就不断有听众拿着诗歌手抄本或是舒婷的作品集请她签字,一拨人走,又一拨人围了上来,一层层,像重重的花萼,而爱花如诗、能将鼓浪屿岛上所有的花卉都叫出名字的舒婷哟,就是美丽的花蕊、美丽的花神。十人,五十人,上百人,二百人,三百人……诗会活动组织者之一、诗人义海一再劝阻,但收效甚微。盐城文联领导担心舒婷单薄的身体吃不消,让她退场休息,但舒婷不忍让这么多诗歌热恋者失望,她只是移身到一个空间相对宽敞的地方,依然笑对拥趸,依然埋头签字,依然不烦不恼……
舒婷在盐期间,她和其他几位著名诗人深入学校课堂,看望花骨朵一样的孩子们。当一所小学校长请她为孩子们讲几句时,谦虚的她将“机会”让给了叶文福、赵恺两位年长者,接着,她走下讲台,与孩子们坐在一起,认真“听讲”、积极鼓掌。在前往盐渎公园的路上,我有幸与舒婷老师同车,面对我们的拘谨,她又主动打开话匣,她说起对盐城的初识印象,说起她的诗一样画一样的鼓浪屿,说起中国新诗的繁荣与前景,说起她近年的“翻耕语言”的散文写作。说到她的盗版书时,她“宽宥”地希望散落世面上的盗版书都准确无讹,因为文学的使命,因为文字的担当,因为作家的良心,她说她更需要一个真实的舒婷。她坦诚告诉我们:她不谙社会交际,也惮于当下某些人际关系的处理;她说如果每个人都变得“简单一些,透明一些”,多好!她还坦率地告诉我们:人到中年之后,她倍感到时间的金贵,于是她同厦门、跟福建文联、作协的同志打了招呼,尽量不安排她参加一些务虚的活动……
听着,说着,车上我们几个文友原本的腼腆、拘束竟不胫而去,我情不自禁地侧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一眼就坐在我身边的随意的舒婷,亲切的舒婷,真实的舒婷。
正痴痴地回想着,年轻的女店员的问话让我回到现实,“你怎么不与舒婷老师说几句话呀?她人挺好的!”我笑了:“她肯定记住盐城之行,但记不得我这个籍籍无名之辈了。舒婷没有走远呀,她和她的诗文,一直在我的心头啊!”
几位店员也笑了,鼓浪屿的人笑得都很耐看,像岛上的木棉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