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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志远:古人笔下的愁
    • 作者:潘志远 更新时间:2012-10-10 02:54:24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044
    [导读]一个简简单单的愁,一到古人笔下,一入诗,一入词,就变得仪态万方,熠熠生辉起来。它有长度,有重量,有体积;它如山,如海,也如一江春水;它似烟草,似柳絮,也似绵绵细雨;它有色泽,有滋味,还能轻悄悄挪移。

     

    一个简简单单的愁,一到古人笔下,一入诗,一入词,就变得仪态万方,熠熠生辉起来。它有长度,有重量,有体积;它如山,如海,也如一江春水;它似烟草,似柳絮,也似绵绵细雨;它有色泽,有滋味,还能轻悄悄挪移。

    说到愁,现代人立马舌短语讷;写到愁,现代人立刻笔笨词拙。全不似先贤那样,有一支生花妙笔,把愁说得缤纷五彩,天花乱坠;把愁写得诗情盎盎,画意泱泱。

    要说到愁的长度,李白则一马当先。“白发三前丈,缘愁似个长”,随口一吟,愁长堪绝,这哪里还是常人之愁,分明已是愁之瀑布,从诗人头颅的危崖上飞泻而下,还携带着心灵的喧响。三百年后,李煜或许从这首诗受到启发,把愁写得更长。“问君能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从昔日赫赫帝王到沦为阶下囚,从昔日叱人千里到处处仰人鼻息,从昔日通宵歌舞到整夜寂寞深院独上西楼,他的愁便如大江春水,汩汩不绝。也许人们很容易从它的词句里品出他的愁之多,但我却愿意从他词的背后领略他愁之流程,浩浩荡荡,掉首东去,千里万里。

    要说愁的重量,杜甫堪摘桂冠。“忧端如山来, 澒洞不可掇”,短短十个字,将无比沉重的愁端出来,压在谁的心上,都如巨磐,不可移动一分一毫。纵然你是大圣再世,也是枉然。杜甫也深感到这一点,“不可掇”便他奈何不得这愁的太息。唐代另一位诗人赵嘏,也极言愁多愁重,其诗曰:“夕阳楼上山重叠,未抵闲愁一半多。”愁已如山,重重叠叠,绵亘心中,还能是闲愁吗?诗人避重就轻,以一闲言之,足见其豁达的水平是超一流的。若再秤秤李清照的愁,虽不及杜甫之愁重,赵嘏之愁沉,但分量也还是触目惊心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倘若不是亡国破家,丧夫寡居,而又背井离乡,饱经颠沛流离之苦,焉能有这等让船也难承载的忧愁?

    区区一个愁,到诗人李颀的笔下,又是另一番景象。自古深者,惟东海也。但他却说:“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深不可测的东海,与他的愁相比,还要浅三分,这一定是相似之愁了。而词人秦观又言:“落红万点愁如海。”我不知道这如海浩淼壮阔、漫无边际的深愁,到了深夜,是否会在词人的心里涛飞浪卷,漫过眼眸,溅湿页页纸笺。有这样敏感于愁的心灵,怕是难以益寿的。这位“山抹微云秦学士”,才华横溢,仕途多舛,五十二岁卒于藤州途中。英年早殁,苏轼曾太息而流涕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除了政治上遭迫害,迁谪劳碌外,我想这如海的深愁,也该是一个隐形的杀手吧。

    倘若只言愁多,宋代词人贺铸,谈不上月宫折桂,说首屈一指,是堪当又堪当的。相传他深情相恋的女子,别后曾寄诗与他,诗曰:“独倚危栏泪满襟,小园**懒追寻。深恩纵似丁香结,难展芭蕉一片心。”读到此诗,贺铸情动于衷,秉笔夜赋了被后人誉为“词情词理,高压千秋”的《青玉案》词,词的结尾曰:“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倘若那位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女子,读到此等痴**绝的词章,岂不激动得欲昏,幸福得欲死?

    如果说情爱是愁滋生的温床,那么离恨就是愁发荣的摇篮。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离恨之与李煜,是植根心头的春草,一旦萌发,其势漫天彻地,无可剪灭。那种锥心之痛,恐怕就是诗人在《乌夜啼》中所说的“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了。但这种滋味与我们很隔,当是没有李煜那种镂骨铭心的体验吧。

    古人笔下的愁,当是缤纷又缤纷,摇曳复摇曳。古人心中的愁,又是怎样一副容光,怎样一副情态呢?我再次想到了易安女士,想到她那首传诵千古,又被今人谱写成流行歌曲,人皆能唱的《一剪梅》。“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此愁情端的难以遣散,端的无法捕捉,端的让人“衣带渐宽”了。此愁情是一个新婚宴尔之娇妻,对丈夫羁旅久别的相思之诉。倘若说这是女儿之身情感细腻,才有的感受,那么宋代豪放派词人张孝祥,也曾感同身受,他在《媚儿眼》中写道:

     

    萧萧江上荻花秋,做弄个离愁。半竿残日,两行珠泪,一叶扁舟。

    须知此去应难遇,直待醉时休。如今眼底,明日心头,后日眉头。

     

    这位吟过《念奴娇 过洞庭》和长调《六州歌头》的词人,这位一怀剪烛看吴钩的壮心男儿,这位一睹关塞则“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的爱国志士,此刻却这般缠绵悱恻,离愁浩荡,眼底、心上、眉头展转不已。相传我的这位皖籍老乡,曾有一位佳人,两小无猜,伉俪情深,私下同居,并生长子张同之。后为封建礼法不容,只得分离,秋日江边送别,词人自然情伤无限,柔肠百结。

    自古诗人品尝的别愁,都似黄连,苦不堪言。却有一位现代诗人,从中吃出了“蜜甜”。“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徐志摩的吟唱,真可谓天光乍泄,开人眼眸。这忧愁,是陈酿开坛,醇香醉人;是灵芝初尝,异味沁脾。

    还有一种愁,无病呻吟,你可以极言其多其沉,其光怪陆离。但明眼人是一眼能看穿它的造作,一下能掂出它短斤却两。这或许就是稼轩居士所言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极言愁,却不是真愁;不言愁,反倒愁情无限,这种人生际遇,倘若被你我碰到,我们能像稼轩居士那样“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吗?

    这是一种大智的豁达,没有崇高的品行,没有博大的胸怀,没有沧桑的人生经历,靠搔首弄姿,扭捏作态,是作派不出来的。即使作派出来,也一定让人作呕。

    今天我们许多人心中闲愁,是何等样子,不言倒也罢了。若张口吐出来,我想在很大程度上,是嘤嘤嗡嗡的苍蝇,非置之死地,你才能省心,才能后快。

    没有真情的愁是苍白的。

    没有诗意的愁是寡味的。

    纯粹个人的愁是渺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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