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历来是诗词歌曲中的一颗璀璨明珠,也是诗词歌曲创作的源头或直接的组成部分。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有不少民歌。在我的故乡皖南山区,一些即兴之作或口头流传的民歌,俯拾皆是,且每首诗歌乡土气息浓郁,泥土汁味芳香。它们是那么地自然纯正,原生原态,是不可多得的瑰宝,值得好好地珍藏。
不过,故乡的民歌,数量众多,如春天里的山花一般烂漫。她们种类繁杂,特色迥异,因此在收集整理时,常常不得不忍痛割爱而只拾其一二。这种取舍,如同在海边拾贝,专拣五彩斑斓或有特别者了,但时间一长便也拾得满满一筐。故乡的民歌大致可分五大类,即爱情、劳动、门歌、小调、忧愤。
爱情是永恒的主题。故乡的人们也如其它劳动人民一样,纯朴善良,向往美好的生活与自由自在的爱情。如果说,闺女小妹盼情郎,男儿憨厚开口难,是最常见的情歌内容,那么巧借隐喻随手用,暗把真情传眉间则是令人赞叹了。比如,在《我俩个有心怕什么》的歌儿里便唱道:“……豇豆花小结角长,哥哥人好痴心肠;他也忙,我也忙,我不说,他不讲;看看西山落太阳。”在《条条丝丝系妹心》中又唱道:“千万条丝数不清,条条丝丝系妹心。河水呀清见底,哥妹哟情意深;丝线绣起鸳鸯图,直等哥聘把礼行。丝丝线线当彩虹,牛郎早会织女星。”这两首歌中所唱的爱情,便十分地浪漫缠绵,它们分别在一九五六年参加的安徽省民间音乐歌舞会演、安庆地区民间音乐歌舞会演中,获优秀节目奖。《梳头歌》则展现了另一种爱情的格调:“……三月里梳头戴垂柳,小郎蹲在屋沿头;女儿对娘说句谎,日晒绫纱还未收……八月里梳头秋风凉,院落桂花满树黄;郎摘桂枝给我戴,迎风吹来阵阵香。”则显得生动谐趣,乐观昂扬。但爱情不总是浪漫与甜蜜的,也有许多忧伤之叹。比如在《四季歌》中,则表现了故乡的人们饱含了对爱情的渴望与内心的绵绵悱恻,“……夏季里来农活忙,闺女河边洗衣衫;清清河水波连波,鱼儿戏水戏成双……冬季里来雪茫茫,闺女房中做衣裳;不量身材不合格,不见郎回泪汪汪”情窦初开的闺房小姐,盼了一年的情郎,可是到了大雪茫茫的时候,仍未回到家乡,来到自己的身边,她一边做着衣裳,一边想着在异乡漂泊的情郎,怎能不眼泪汪汪!
劳作之余,遇有阴寒雨雪时,故乡的人们则往往或待在家里,自娱自乐;或走村串户,徜徉在乡间小道,随口哼出《道花名》:“正月里,什么花?桐草花,人人爱,同学三载呀,梁山伯与祝英台;三月里,什么花,小桃花,满园红,结拜兄弟刘关张;……九月里,什么花,菊花黄,遍山岭,黄飞虎过五关哟,显威灵;十月里,什么花,扁豆花,霜打死,哭倒万里长城哟,孟姜女送寒衣……腊月里,什么花,蜡烛花,星火照,看佛念经哟,黄氏女子坐金堂” 。
是的,秋去冬来,腊月临近,春节到了,辛苦一年的人们终于可歇一歇,听听门歌儿了。门歌儿有《春歌》、《门歌》之分,前者是故乡民间艺人们的即兴之歌,即看到什么就唱什么,要有一定的口才与文学历史知识,通常是两到三人配合默契,拿道具,见物唱物,见人唱人。比如,当他们进门见到黄狗狂吠不止时,便唱:“你家黄狗胖墩墩,翻穿皮袍守家门,来往熟人你不叫,专咬我们送春人。”此句一唱,主人自然出来斥退黄狗,热情招呼请进门。进门后,倘看到长者二老在堂,便唱道:“椿萱开茂坐高堂,膝前儿孙挤满堂,健康长寿多福气,福如东海寿南山。”倘见到小孩,便唱道:“毛毛胖胖脸拐红,好象当年赵子龙,单枪匹马救阿斗,百万军中逞英雄”。倘见到怀孕女子,便献上《十月怀胎送春歌》“……七月怀胎秋风凉,五谷丰登家家忙,三餐茶饭难进嘴,一心只想上牙床……十月怀胎临月生,肚子疼痛阵阵紧;左手撩开青丝发,右手解开紫罗裙”等等。《门歌》与《春歌》相比,则显得粗俗一些,甚至有阿谀献媚之嫌,但也有一些“劝世良言”,如“什么东西大似天,什么东西园又园;什么东西甜如蜜,什么东西苦黄连。高堂父母大似天,恩爱夫妻园又园;中年得子甜如蜜,老来无儿苦黄连”等等皆是不错的。这些道理看似平常简单,但倘你正当人到中年,而你的年高父母坐中堂,你是多么地幸福与满足;倘加上你夫妻恩爱,又是多么地甜蜜而快乐!
可是,生活不如意者还是十八九,而六十多年前,故乡的人们更是才去愁后又到忧。那些吃不饱穿不暧的平民,过着怎样的生活,有《长工苦》为证:“正月里长呵正月空,打方豆腐请祖宗;神堂古庙烧支香,年年岁岁又上工……六月里长呵六月空,太阳好似赛火龙;老板打伞田埂上站,伙计背晒红彤彤……十月里长呵十月空,肩背水车到塘中;大鱼好肉老板吃,小鱼臭虾糊长工……”再有《劳动号子· 舂米歌》中唱道:“小小碓窝四方方,一窝糙米装中间,两位′将军‵对面站,一舂米来二舂糠,千碓白米养老板,我吃粗粮夹菜糠。白米舂了千万担,只得了过年一点粮,千窝万碓舂不尽,呼喊号子排忧肠!”这是为地主(老板)们舂米人,面对辛辛苦苦地舂出来的白花花的大米,而自己只能得到少得可怜的一点糠米时,是如何地忧愤!今天,我们过上了幸福安康的生活,可不能忘记过去的痛苦与忧伤呀。
好了,故乡的民歌千千万,天天唱呀唱不完。从爱情到劳动,从小调到忧愤,如一串串珍珠贝壳,已经挂满了我们的颈项。它是故乡人的生动写真,更是故乡人长期生活的史诗,她们是那样地绚丽而多姿,更是那样地耀眼而灿烂。(安徽美术出版社 缪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