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夜来得很早,因此,近来,穿行在异乡与故乡之间的旅程,总是从天色朗朗直驶进夜色茫茫。
细节的改变总会令人产生异样的感觉。如同冬雪夏雨蓦然而至带来了不同的视觉与心理感受,坐在夜行客车上,心亦生出许多别样的思绪。
侧脸向窗外望去,茫茫的夜色满满地包裹在窗外,使得目光没有了穿透力,却看到车厢内的人与物统统映在了窗上,望着自己映在车窗上的脸,感觉有一点点熟悉有一点点陌生,这样的情景似乎在过往岁月中出现过无数回,这样的时刻总有无数往日呼之欲出。
如果用电影拍摄的手法,仅仅对着一个人面对着车窗的脸采用蒙太奇的手段进行制作,所有生命过往时光似乎都能够一网打尽了,而每个人的一生,谁又能说,它不过是一部影片,此时此刻,谁更能说,它不是一个片断?
旷远辽阔的北方,列车总是大段大段地行驶在无边的旷野上,夜行客车的窗外自然也是大段大段的无边夜色,视力望不透,穿越不了那份苍茫和荒凉,不过,偶尔,也会有一盏两盏的灯火在旷野里闪烁出来,微微地,幽幽地,在苍茫旷远的天地之间,透出莫名的孤单与温暖,而如果正巧接近或穿行一座小小的城镇,视野里便会收入满眼灯火,那黄的或者白的数盏灯光来自不同的窗子不同的角落,汇成夜色中温暖而华丽的风景,暖了夜行人的眼眸。
我曾经寻找过静夜灯光,也数次坐在轰鸣前行的夜行客车中凝望过车窗外闪闪烁烁的灯光,无论支撑那灯火的是一方什么样的空间无论那灯光下有一道怎样的眼光,在擦肩而过转眼又投向无边黑暗的夜行路人的眼里,每一盏灯火都是一道令人向往的风景。
就算是坐在灯火明亮仿佛夜色中长长一条游龙的夜行客车内,在意的,还会是那遥远而安定的温暖。
“小姐,请问这里有人吗?”苏冠兰曾经这样问。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从此演绎出人生的悲欢离合。
坐在夜行客车上,往往会想到这句台词。并且,在自己那张似乎熟悉似乎陌生的脸上,看到纷纷的岁月飘落的叶片。
五岁或者六岁那一年,因为听了母亲的讲述,我便能够把这个当时尚属禁书之列的故事朗朗上口地讲成故事。
十五六岁的时候,我想要把自己的一生献给数理化。无意中翻看到关于这个故事的小人书,多愁善感的情怀满满欲溢,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科学事业的丁洁琼使我泪水潸然。故事中的那一段令人不能释怀的感慨再次铭记于心——人生如此风云变幻,当年,他们在南京火车站第一次握手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再次握手居然整整过了三十年!
二十五六岁的时候,我没有把自己献给科学事业,而是在业余时间拐到文学的路上转悠起来。每一次坐在夜行客车上,我都会想起那个故事,当我身边的座位空着的时候,我总感觉,会有那么一天,一个声音响在耳边:小姐,请问这里有人吗?
三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回眸往日,一片荒凉。我审视内心,一片荒凉。我忽然发觉,自己对爱,对永远,对人生,充满了怀疑。那个古老的故事,在一片虚无中无声地沉到镜花水月之中去。
现在,不知为什么,坐在空荡荡的车厢内,又想起了那个古老的故事。那个本不该与我的成长有任何纠葛的故事,那个本该是属于我的上一代人的故事。
什么叫浮生如梦。在这样的恍惚的时刻,在这样迷离着灯火向前行驶的夜行车厢内,无需更多的诠释。
你成为谁的风景?谁成为你的风景?
生命,在长长的那一列夜行客车上,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