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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您的位置:首页 >> 小说• 散文 >>  散文• 随笔 >> 潘志远:访友数墨
    潘志远:访友数墨
    • 作者:潘志远 更新时间:2012-09-28 03:50:43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470
    [导读]何必见戴,访友之又一境也。晋王徽之寓居山阴之时,雪后初霁,月色清朗,四野一片皎白。他对月酌吟,忽然想起友人戴逵;而戴逵却在数十里外的剡溪。王徽之不顾路遥夜寒,只身驾扁舟前往。天明至戴逵门前,却未扣门,又悄然而返。这种乘兴而去、兴尽而返的雅趣,曾让我怦然心动,久久神仪。

     

            在中国漫长的农耕社会里,维系良好人际关系的途径之一,就是拜亲访友。平日忙于农事,无暇往来,但逢年节,是必登门串户的。倘若因事耽搁了,未能造访,或回拜,路遇之,必得陪上一脸笑容,半箩话语。否则,被视为卖大,瞧不起人,而疏了一方亲戚,断了一条门路。

            我之家族,是村中大户,爷爷辈三房;父亲兄妹五人,算上堂伯堂叔堂哥堂弟堂姐堂妹,不知凡几。母亲也是大家,外公三房;母亲姊妹十人,五舅四姨,再拽上表亲,不下百十余人。每逢过年,父亲要留在家中应酬客人,母亲则终日烧锅做饭,拜亲之事都落到我和弟妹身上。那时弟妹年幼,只得由我带着,从外婆家开始,一家一家拜,一户一户访;逡回一圈,短则三天,长则七八日。不用说跑路了,单是进门喊人,上桌规矩,离席礼数,繁文缛节,足以让人厌弃。何况走村窜户,狗狺狺地跟在身后,或虎视眈眈,或狂吠不已。从那时起,对于拜亲,我是颇为厌倦了。

            弟妹陆续长大,我也进城读书,结交了一批学友。再逢年过节,拜亲之事,顺理成章推给了弟妹,我则忙于在学友之间逡游了。那时访友,年龄相当,经历相似,又都书生意气。每每相遇,三四人同床枕席,通宵畅谈,总有“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悟。虽然交通极为不便,常常要在山径上,羊肠小道上,跋涉数十里,才能扣响友人的门扉;饭后也无今日之花样繁多的娱乐,惟推心置腹,长谈而已。可我热衷于此,每年走南闯北,行东窜西。有时身单影只,如孤雁在天;有时结伴远游,如群鸟齐飞。

            那年月,我怕是深受古典文学熏染,倾心古人访游之情景,醉意于古人游学之境界。仿佛徽商之于端砚,常能如数家珍,摩玩不已。

            程门立雪,访友之一境也。据《宋史杨时传》载,杨时冒雪去拜访著名学者程颐,程颐正瞑目而坐;杨时不敢惊动,在门外站立等待。待程颐醒来,门阶已积雪盈尺。杨时这种尊师重道,恭敬求教的精神,给我深刻启发,也让我由衷感动。

            何必见戴,访友之又一境也。晋王徽之寓居山阴之时,雪后初霁,月色清朗,四野一片皎白。他对月酌吟,忽然想起友人戴逵;而戴逵却在数十里外的剡溪。王徽之不顾路遥夜寒,只身驾扁舟前往。天明至戴逵门前,却未扣门,又悄然而返。这种乘兴而去、兴尽而返的雅趣,曾让我怦然心动,久久神仪。

            而风雨故人来,访友之又又一境也。记得我读一本楹联,中有“莫放春秋佳节过,最难风雨故人来”之句。当时我双眸为之一亮,赶紧摘录下来,抄在心爱的笔记本里。过年时,又写成对联贴在门上。后来果然于风雨之夕,有要好学友访我,当时喜不自禁,吟成一诗,诗曰:

     

                    新春冷落雨寒轻,难遣心中寂寞情。

                    忽报故人千里至,起身鹊喜笑相迎。

     

            此后,我也曾多次顶风冒雪,寻访故友。虽冷风拂面,寒气侵骨,衣袖微湿,满脚泥泞,但心里却充满暖意,兴致也格外轩昂。

            我喜爱古诗,常在饭后,拧亮台灯,展卷案牍,细细品读。当宋杜耒“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之句涌入眼帘,我顿时想入非非起来。寒气绕屋,故友敲门,惊喜之余,无酒沽客,只好煮茶啜饮。虽寒酸了些,但两人把茶纵谈,至更深星阑,其雅兴非今之所能及。后来又读到白居易《问刘十九》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虽然我并无饮酒嗜好,但想到在那彤云密布,冥色沉沉,冷风呼啸之时,坐在薪火正旺的红泥炉边,煮温新醅绿蚁。若友登门,把盏宵饮,定会酒逢知己。其景其境,是能让你舞之蹈之,深长回味的。

            时隔八载,当我再访故友,足迹踏进某江南小城,在似曾相识的古巷民居里踯躅,却找不到友人的家。只好到一旅馆住下来,心里十分落寞。但终不甘心,又趁夕阳在山,满街余晖时,再次潜回那片小巷。正百无聊赖间,友人恰好从屋里出来,不由惊叫了一声,拽住我的手拉进屋里。忙着倒茶之际,却怨我不早点写信给他,他好到车站接我。当我复述原委后,友人立即陪我到旅馆收拾行李,提到他家。他给我做了新近学会的鱼烧豆腐,酒后饭余,他陪我逛街,赏小城夜景,品风味小吃。翌日清晨,硬拉我到河堤上跑步。早餐后,又领我到小城文化馆去看杂志。朝陪夜伴,无话不谈。第三日,我欲返程,他早早购好车票,送我上车,千叮咛万嘱咐,直到汽车出站,还在挥手道别。那分浓浓的友情,在我心里沉淀,至今还能掂到它的分量。

            其后两年,我工作忙碌,难以抽身访友。每逢年节,拜领导,访同事。白天酒席上推杯换盏,你敬我回;夜晚木桌上麻牌声声,娱乐无度,弄得人心累神疲。偶尔还会心存芥蒂,言语尴尬,闹得不欢而散。一年一年,人多少有些烦腻了。程控电话开通后,新年钟声敲响时,便抱住话机,一个一个号码拨下去,恭贺新春快乐,身体健康,心想事成。省去了两脚奔波之苦,免去了烟呛酒醉之累,颇自得了一阵。可想到电话拜年,便则便矣,只是浓浓的人情,不知淡了几许,心中失落,遂又想念起过去实地访友来。

            访友不遇,这对古人来说,是常有的事。贾岛《寻隐者不遇》《题李凝幽居》,孟浩然《访袁拾遗不遇》,邱为《寻西山隐者不遇》,僧皎然《寻陆鸿渐不遇》,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吟成的佳作。今天手机臭了大街,这种不遇之事,是断难发生的。可手机在带给我们便利的同时,也使我们失去了很多。古人访友不遇,无非是少了一壶茶,两盅酒,一桌饭,抑或一番棋,一夜话。可他们却看到了绝佳的山水,听到了婉转的莺啼,更多的领悟了深邃的诗意。若不是访友不遇,贾岛绝写不出“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之佳句;孟浩然也不会有“闻说梅花早,何如此地春”的怜悯和叹息;僧皎然更不会有“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的禅家逸品。

            在访友不遇的诗作中,叶绍翁《游园不值》是最富有情调,也最得理趣的一首。“应怜屐齿印苍台,小扣柴扉久不开。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是的,乘兴访友,主人不在,柴扉久扣,无童应答,只得落寞而返。也许你正口渴腹饥,不用说一桌佳肴,一壶美酒,甚至连口淡茗也喝不到嘴,是够扫兴的了。这在庸人看来是最大的不值。可吟罢全诗,稍加品味,你会透过“不值”二字,咂摸出由衷的欣慰来。“值”和“不值”的矛盾便在一枝出墙红杏里消解了。其实人生也是如此,许多矛盾,常常会在你邂逅的一笑一颦,一言一语,乃至一得一悟中,子虚乌有了。

            我也曾有过访友不遇的经历。当我历尽数十里颠簸,下车再顺着一条田冲,一路问询,东拐西弯,于夕阳临山、鸟雀归飞之时,走下一道山梁,穿过一条塘埂。满塘残荷,颇有李商隐“留得枯荷听雨声”之佳境。一问,正是友人庄也。在他人指点下,我扣响了友人的门扉。一对五十开外的农家夫妇,将我迎进老屋。友人不在家,走亲戚去了,听到此,我一阵失望。可伯父左一个埋怨,右一个道歉;伯母赶紧生火烧饭。刚满十岁的女儿,忙着掏灶灰烧澡锅。当我洗过澡,伯母已将饭菜端上桌,伯父还在责怪儿子不早打招呼,否则上街买点菜,也不至于这样寒酸待客,直说得我很过意不去。自己冒昧造访,给伯父伯母添了麻烦和心理负担,心中很是愧疚。整个饭间,伯父不断为我夹菜,还用浓浓的乡音,问长问短,让我满腹温馨。

            夜深,躺在伯母新铺的床单上,听着山谷里松涛之声,思绪翻腾,一宵难眠。第二天,吃过早饭,我欲起程,不料小妹突然抱住我的腿,不让我走,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放手。最后伯父伯母见我归意已决,才为我圆了场,解了围。

            此后,我拜亲访友,也遇过不少客气的饭局,热情的挽留,但都不如那一次印象深刻,心铭感动,至今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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