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花都长在楼台的花盆里,山沟,崖面,地埂上也有花。
“是啊,野菊花!”
大概有人会问:“菊花就菊花嘛!怎么叫‘野菊花’呀?”比起杏儿岔的村花——“杏花”来说,野菊花没有杏花那么粉红与漂亮。而野菊花的一生常常在野山来,野屲上度过,只是比菊花多了一个“野”字而已,其实,近似于鹤里的一只“野鹤”这种说法了。
一出家门,是很少见到的这种花的,要走很远很远的崎岖山路才能见到它,有一回,我背着小背篓走到野菊花跟前,弯下腰,连声问道:“野菊花,野菊花……”
野菊花说:“问这朵连一个家都没有的花有什么意义啊!乍来的秋风呼呼地吹过山坡,树上的叶子沙沙、沙沙地落着,看看这等光景,快要到九月里了吧。”
我说:“是啊!在山来的野花中,惟有你是我最爱的花了。我爱你的自由,更爱你的高洁。你从不长在村庄的附近,偏偏地开在那么偏僻的角落与陡峭的山崖上。”
野菊花说:“看这孩子,你才不懂哩!野山野屲虽然没有农家的花园那么好看,但是那里毕竟是栖身的地方,白天里对着风说说心事,黑夜里沐着雨叙叙衷情,就足够了,命就是如此啊!大城市也有花,小农村也有花,人家的楼台的花盆里也有花,高山深沟里还不是能自力更生啊!干嘛非要长到一个花盆里,让人每天去浇水,修剪,拈枝……花盆的地方难道有野山野屲大吗?只是环境好了一点吧!天生就是‘野’的,还是坚守咱的一片野地吧,当听到有人说:‘野鹤,野炊’等这些话时,也很受宠若惊哦,在世界上与‘野’关联的事物还是很多很多的,在咱的‘姓’中有‘野’字,看来还没有排除在花的大家族外啊,这就心满意足了。”
我问:“野菊花儿,转眼间,九月匆匆地要过去了,十月款款地要来了,你就不怕寒冷吗?”
野菊花说:“看你这孩子说得,就守在这片土地上等待冬天的到来,真是好不容易呢!春夏秋冬的更替,那是自然规律,冬天来了,虽说枯萎了一点,凋谢了一些,但在黄土里深深地感受大自然无私,若要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该是多么的晶莹清洁啊!一年风尘仆仆地,哪能遇上这么好的时节,被大雪覆盖时,就像是天上的“瑶草”那样的待遇了,作为一朵花,能经得起四时八节里的风霜雪雨,那才叫花,安身立命就是最大的快乐了。”
我问:“在沟里,当一片漆黑的夜晚来临时,难道就不感到寂寞吗?”
野菊微笑着说:“你这个孩子,在深夜里总会有月光的时候,呵,呵!从小在沟里长大的,感到沟越深越静,心里越踏实,山坡上的羊都要路过这里,听到鼻腔出气的声音,当看着一朵朵野菊花时,不敢往前走,用眼睛瞅一瞅就跟着主人走了,视乎留下的羊腥味还能闻到啊。”
我又问:“野菊花儿,在‘姊妹花’中你最喜欢那些花儿?”
野菊花微笑着说:“这个孩子就是孩子,那还用问吗?要说喜欢的就算春兰,夏莲,秋棠,腊梅等这四种花了,可惜,在这个落后的小村子里竟然没有啊。说喜欢那就要数到‘杏花’了。杏花有的开在庄后的杏树上,有的开在山坡的杏树上,还有的开在崖壁的杏树上,春天里的杏花,穿着天然色的衣裳,在树枝上灿烂地开着。南宋的陆游早就说过‘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多么美妙的诗句,那是江南的‘杏花’吧。而这个村子的杏儿,一天天地长大了,被风雨吹落在高高的悬崖下,飘在潺潺的苦水里,从河的这头漂泊到那头,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声音里含着对村子的热爱,对那棵老杏树的无限眷恋。长在崖壁的老杏树,开出一朵朵杏花真是困难啊!这个村子早已熟悉,生来就在崖壁上,当看着一朵朵杏花开来时,无比的高兴。老杏树,不但很老很老,而且很瘦很瘦。当杏花掉在崖面下时,老杏树在风雨声中哭泣着。只听到老杏树对着崖面断断续续地抽噎着……还听到老杏树在说着:‘现在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还要在崖面上度过一天天苦日子,苦得就像杏花落到千尺崖面摔伤自己,漂在苦水河里无人救一把那么的苦了,结出的杏子还是一个个‘苦核’,既苦又硬。当一个名叫‘苦苣’的姑娘,走到崖面下,弯下腰捡起一个熟透的杏子,看着被摔破的裂口,双手掬在手心里,舍不得丢弃,看着看着这颗杏子,实在忍不住咬了一口,哎哟一声哭了!这杏核比人的牙齿还要硬哩!哎哟!终于咬啊咬啊,咬破了,一颗‘苦扁’的心仁含在嘴里,究竟吐出来,还是咽下去呢?正在苦苦地思索间,不由自主地咽到了肚子里,从口里苦到喉咙,苦到心上,苦到胆上,一直苦到了肠子上。”
哎哟哟!哎哟哟!苦命遇上苦命了!
杏仁如此地苦,而那坚硬的杏核的颜色,就像庄农人一般带着土黄色的朴实,就像庄农人一样的坚强。虽然像一个人的眼睛那么大,但眼睛的苦水有着珍珠般的明亮,而村里的苦水有着月色般的清洁。
野菊花说:“‘杏花’这种花,在城市里也不多见,而在西部的山村里常常能见到,我们只看到了杏花的肤色的艳丽,却不能窥视杏花的心灵。杏花落在水里,被水冲走,漂泊的那一时刻,一直心里牢牢记着崖面上的那棵老杏树哦。”
我不由地想起了我的母亲,还有在乡下像那棵棵老杏树一样的母亲,母亲看到崖面上的杏树时,母亲沉默了下来,只是眼巴巴地顶着崖面下掉下的那一颗颗杏子。
此时此刻,我边问野菊花,边在思索着,说来陶渊明笔下的“采菊东篱下”,那些“菊花”是不是也是“野菊花”呢?然而,“杏坛”那是孔夫子聚徒讲学的地方,“杏田”那是三国吴董奉隐居的田园……其实,村子里的野山野屲野沟野岔就是野菊花固守无墙的家,那立起的崖面就是杏树倔强昂扬活存的处境了。
是啊!看那故乡的野菊花儿,杏花儿,还有苦苣花儿,当走过杏儿岔时,浓浓的泥土味里,依然飘溢着淡淡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