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叶琛,1986年10月出生,浙江庆元县人。作品散见于《诗选刊》《散文诗》《中国诗歌》《浙江作家》《诗江南》《文学港》《文学与人生》《牡丹》《岁月》《中学生》《浙江日报》等报刊杂志。获全国大学生樱花诗赛诗歌奖、丽水市文学创作大赛金奖等。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庆元文艺》责任编辑。
通联地址:323000 浙江省丽水市庆元县文联 叶琛(收)
壹:水的去处
1
我逐渐地
爱上这,嫁接山南水北的桥
爱这新芽堆积的两岸,可以有一条路
通往玲珑精致的家,以及
母亲芬芳的围裙
它捡起的是一把清贫的国土
没有预备的事物
我与它们保持隔世的亲近
并松动这些绝处的缝隙
我试图动用半边身体,完成世事的抵达
往前推
往木质坚实的年轮里推去
简洁的皱纹如此隽永
在这里,我看到平坦的词语拥着水流
水流解除人间围困的污浊
火和树木无法解构的伟大
2
高处落下摇曳的黄昏
村庄空无一人
对充分甜润的果实说:雨来得慢了些
雨水助我圆满;雨水窥视边际的黎明
消逝的村庄,腰间别着一支长笛
它比流水更白更轻
它在歌声里,一片一片卸下刹那的宁静
悠扬,从此狭长而琐碎
这是村庄的绝望
也是村庄的文明——
我无法靠近泥窑里熟睡的红薯
无法一一喊出粮食在乡愁里的署名
只是水,不分昼夜的流过
从身边,从受伤的罪责中间
缓缓地滚动着流去
3
小天地随物而施
它们勾勒远方的大体
它们在线条和着色方面把控轻松、单纯
它们,在风中证实熄灭的讯息
足音、绿草中的尘土
向我扑来,这一方歌喉里的春天呀
像一个,付出了全部暮色的生命体
它们唱着尘世里荒芜的静
阳光还是落在了
满是灰烬的佛龛上:寥落的祝福
摘下虚妄的行装
巨大的祷告铺过仁慈而博大的无人之境
我还是这样深深地热爱着
登高望远
看,我多么的爱你呀——干涸的水流
回音里说:不是礼赞,是混世的孤独
4
占用高坡上的某一片山风静坐
从天边一角
换下老旧的夕阳
此时,夕阳和濒临的水相接近
一滴一滴的水正在消失
在我们中间新变
我听见它们的善良,听见途中的分离
围拢水分敏锐的指引
出走,无疑是水最好的去处
一如我愧疚的去处
从一侧开始复原:远山下边有庄稼
它们自由而健康的影子
填满薄薄的土
我还坐在这里,打量夕光中谢幕的流水
它们如我故乡的亲人,逐一退场
贰:雨之墟地
1
远风轻抚,枝桠低于黄昏的眷顾
草如莺歌,荒土于此低头,作物于此退到更远
我抬手挥洒的雨水,宛比暮夜的歌
我的青春在此时的挥别中不了了之,在送离的途中
漂去残余的白——虚有的属色割去的水
我是山峦之上朴素的道具
结构到层次的拥挤混沌是我宿命的全部逻辑
或又一样一样都可以被解析,一样一样
掩盖身体里的秘密路径:
奔往故乡,奔往善良的举措,树上挂着
水珠一般大小的音符,一个嘱托、一束光的背影
我以此抓出一把母亲往年的叙事
不再是幸运的。什么落在树叶上,什么
将不再拥有云的滋养,透明的欲望,故乡重新生长
我振动着一种比喻,像振动蜻蜓的翅膀
不需要力,也不需要毁灭的爱抚
我就建立起蔚蓝的果实,挂在天空,挂在
水雾弥漫的大岛上
也不需要帆和锚,不需要漫漫漂泊的启程
2
水的诱惑不及葬礼,水的宽广不及墓碑
定风灯啊定风灯
生命从此改过。有人穿过隔世的造访运作悲伤
从哪开始都是路过啊,白布白布黑纱黑纱
……我身于边缘看到死亡如此平凡而感到温暖
河流一样
白色的露水一样,清早的有氧吐纳一样
我确信,没有谁,是为了潦草的过场
如果天色渐晚,我的从容更显旧了
忙碌的炊烟打点我的时光,我握着这一切
讨论相片里的我像不像母亲,讨论我的归属地
以及几盏蜡光和几柱香火
这是人生。对的。务必强调生命的规矩
与谁都没有例外
我想证实刻满字的石碑有雨水经过
不仅是在黄昏
不仅琐碎
那时,野蜂看着它,过往的历史看着它
历久弥新的革新文明看着它
于是,雪从墓碑上轻轻滑下
噢,“雪落中国”啊,我们不可否认的无边大爱
3
旋转。今夜的田野没有主人,今夜的轻信
空空旋转。脚步急速的人群押解茫茫黄昏
寻找或将一无所获
我的门前隔着不相识的人,他们日复一日远行
他们忧愁并弯下身子
以卑微的颂歌守候生命的宏大之势
以易碎的象征接纳细微之土
我还要走。请不必提防断裂的云层,圆形的寂静
循环转动
循环地拽住部分忘年的衰老
敞开吧,虚如洪流,繁星若水
我将托起协奏的色彩
临摹铁与铁的敲打之声
道路延续,雨水油油地滑过来,从毛芋的茎叶上
从母亲粗糙的手掌间。自此以后
我活在别处的身躯泞如村庄的一条小路——
一束坑洼不平的强光
4
剥离即将分娩的曙色,围困由此而入
我愿意向上去看
我愿意不断停止
许多书信挪用村庄的爱惜,我从纸面疾驰而过
我携带母亲,胸前佩戴一个故乡的主题
紫藤花开了,夕阳下母亲稳稳站着
一件心事更深地苍老,国土高大
羊群更替生长,草木翻新枯荣。悄悄的,悄悄的——
像永远死去的影像,树枝和群山碎瓷般落下
碎碎的响,哗哗的响
忽然间,故乡不复存在
除了雨水
或是墓地里空虚的火,我学着向孤独退去
一腔的自语对付鸟雀。一群星像,如沃土
里的点点新绿。从此成为水的一部分
从此忠诚于死亡,认真地死在浩瀚的虚无里不再动荡
说出内心的隐忍
我迫使厌倦,我认出夜划过的伤害
我宁静时的美丽,是一个不远千里的死结
我惟有雨水,惟有母亲
5
不免有复述;不免冷漠、废墟,并综合
总在一粒谷子的世界里眺望收获的节奏
进步的真理缺乏可靠的依据
缺乏淡薄水草的填补。我用身体围成例行的轻歌
我缩小成一块石的坚硬
在距离里分辨重量,在一粒谷子
捶打风的手势中,完成一次性的悲悯
雨水落下来
雨水雷一样击中田野上**的稻草
一片漆黑的阳光,一堵满载悔恨的墙。于是
残垣断壁压在龟裂的苦冬之上
于是,荒凉架起老死的笛音;于是天空广阔又高又蓝
犁和窗户;牛与皑皑白雪
远远不够的幻景充斥着金色的指向
遗漏的、或是分割的均在洁净的四季内部
拉响警铃。消失的台阶,我无际的彼之岸
我与屈服同在。雨水摘下温度
渗进远路坎坷的低微徘徊,书写一只活着的鸟
书写拯救。我站在来路淌血,陌生重演
雨水清扬啊,漂泊并不息繁殖
谁在激烈地告别
谁在焚烧不老的柴禾。浅浅低头——
这个信手拈来的村庄降下隐痛,降下一切奢华的求索
或是死亡。而后,不会再有哪里
叁:家的时刻
1
树叶落了很多
风又一阵吹来。我说:让我再拥抱一次
于是乎天就凉了下来
秋风坐地而起,万般事物安静起飞
我学着做一些事情,比如:
和一块泥土说话,并且亲切地喊她作母亲
和一株秋天的植物相爱,并娶她做我短命的新娘
和一片荒草坐在一起
沉默地握紧心脏
清河人家的芦苇荡上所看见的那一处宽阔
是我身体内外的风景
如今,成熟的果子和毛豆使我感到幸福
使我甘心从昔日的往事中退出一部分喜悦
用于红尘的回望、休憩
我不再是一个人,我的血脉便是根须
山谷深处炊烟四起
我几乎微笑着轻念“天路遥,人世远”
并巧妙地运用一片树影把独自埋藏的时间覆盖
家乡草木明净
时光重返远行。老树下边我轻轻踱步
来回踱步。有一时刻我猛然转身停下
一座土房,就那么温婉地矗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
母亲在宽宽的油纸旧布上摊平谷子
晒谷场的上空,蓝蓝地飘着几片多彩的云
2
秋天的那么多香气都接受季节的指引。我承认
美,是一群格外活跃的戏子
他们耗尽对自己一生的爱惜
开演一段时光一朵花一座桥和一个老实人的容貌
有声、有色,有形影
举溪流水丰满,芭蕉阔叶繁茂
月山晚翠、云泉晓钟,山环水抱二里十桥
我尤钟情地爱着廊桥的智慧
历史的天空悬挂着好看的云彩离我那么近
老杉树、老玉米、老祖宗
善德平静地又一次穿过
吴氏人袅袅炊烟的村庄
我的胸口挂满成熟的瓜果,瓜果滋养沉默的赞歌
土地之上,粮食和蔬菜低矮地繁衍
湛蓝的天空有一部分被尖利的山峰刺透
低翔的月山阔地开过一片荷花,我好像
想到一个剥莲的勤劳女子,和江南
薄薄的几亩桑田
其实,月山只是一个画里画外的名字
一个曾被老母亲所叫喊的孩子的乳名
接受雨露、阳光,远古的抚慰
秋天又变回了秋天,我像是村庄的另一个孩子
历经漂泊,又重新进入母亲的体内
开始一段人之最初干净的生活
3
如果冬天不是哀伤的一部分,我不再有完整的生命
不要惊动根须下的那些安分
那么多黑色的钉子和老树的年轮。而我,看到果实
我没有正确的办法附着于梦幻冥想,我哪儿也不去
我愿意是缠绕着牢靠树干的枯藤,愿意向我的爱人
摆动我蓝色的尾鳍,黑色的河流没有鱼的故乡
我用假设分割时间里的某一些停顿
也时常选择用同一个音节来对付高亢的色彩
十一月的烟火是我耳边的一阵呼啸
一座大山在我身体里越来越重,村庄的人慧根具足
好像有什么正在消失。田园在静止中静止
请提防心头那一枚刺的痛。再往下,我就逐一失去健康
谁都可以遗忘我,像遗忘一个毫无疑义的名词
伤口上蓝色的药粉有命运的香味,这时你一定会相信
活着是一件真实的事情
4
而后,是那些松弛的泥土
通向生活本身的隐喻。我心中有甜的赐予
天空还是一无所有的空空荡荡
止也止不住的水流欢腾,从来没有熄灭的火焰
变成一棵树的时候,我接近云朵覆盖的冷暖
虚构一种村庄的病症
虚构更多的村庄和山谷有风
我考虑到夜晚的空气有辅助的疗效
我用童年的欢笑和心跳,用一只萤火
照亮寿德桥。看那草丛透明
体内的潮水还没有完全退去,我就睁开眼睛
在迷雾和书声里找到剩余的寂静
手掌上的道路宽敞,年和年月和月
多像两个人的间隙
一低头就有人醒来,村庄的人
越变越轻越变越轻。变成秋天的树叶和果实
变成暗路里,不知是谁的一声空咳
翻过一个黄昏,我从一条鱼的喊声里
获取到一片波涛。事实上村庄只是一个词语
一种法则,以及一场又白又冷的雪的承载之地
我选择背对大幕奔跑,一群金黄的谷子
向我的睡梦里移来
我是多么安静,我那么地信任着
这个在黑里越陷越深的村庄,和一串
零碎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