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山庄,敲响着久远的鼓声。
山庄人为鼓而生,为鼓而死。时短时长,时急时缓,时闷时脆,时响时断的鼓声,演绎着山庄人踏歌岁月的生生息息。一起一落间,雨点般敲响的鼓声如先者的声音,震撼着山庄的每根筋脉。张驰之间,山庄人开始听懂了鼓语,鼓的历史在诉说着一则则催人泪下,感人至深的故事。
鼓的诞生就是这个山庄的诞生。
弯弯的山道分明记得:一天,一个异乡人走进了这个几近末落的山庄,一个死灰般失去血气的山庄,这之前山庄人从未听到过啥样的鼓声。这个异乡人叫财娃,六十挂零的他因生活所迫,携家眷背井离乡,流落到这里就成了山庄人。
“咚咚咚,咚咚咚——”财娃老人嘴里常常嘀咕着,手还不时地打着敲鼓的节拍。
这一天,财娃老人为了这个山庄的梦终于发疯了。那头黄牛是一头耕牛,是财娃老人的家底子,是他的身家性命,一家人全靠那头黄牛过活啊!那天他拿起了一尺长的屠刀紧咬着牙闭着眼睛朝牛颈刺去,“咔嚓,咝——”一声,老黄牛哞了一声倒地了,倾刻间击溅起的牛血映红了半边天。
财娃老人剥下牛皮后经过加工,将牛皮拉开紧紧地绷在了鼓圈上,于是村鼓之鼻祖就这样诞生了。
在村头,他使劲敲呀,敲,于是寂静了好多年的山庄开始沸腾了。就这样,财娃老人用一面牛皮鼓把山庄人的心紧紧地敲在了一起。从此之后,他自然成了一呼百应的鼓神,一槌下去,全村响应,大小事皆以鼓声为号令。
听,那鼓声象一个早已逝去的老人,毅然向后来者诉述着昔日山庄的史话。
若干年过去了,咚咚的鼓声依旧,一代一代地敲,父亲老了儿子敲,儿子老了孙子敲,敲得山庄精神焕发,敲出了山庄的万丈彩霞,敲出了山庄的五谷丰登,敲出了山庄的红红火火。
一个满目疮痍的年代,因这面鼓而陷入了一场劫难,叫山庄人无法忘记那血淋淋的记忆留下的难以愈合的疤痕。
鼓,沉寂了,没有了鼓声,山庄失去了灵魂。
饥饿使他们再也无法拿起那重重的鼓槌,五八年山庄人已无力来敲打这面鼓了。放“卫星”使山庄人同样没有躲过那场灾难,上面派人来检查粮食够吃不够吃,村干部提前把装了草的麻袋齐刷刷地垒了一大院子,竟堂而皇之地说:“够吃,你看这些粮食吃不完……”
山庄人知道他们将要面临一场大的灾难。在饥饿来临之前,为保护好鼓,善良的山庄人用绳索高高的把鼓拴捆在屋梁上。一些日子之后,一个个山庄人因饥饿死去了。一个村里的鼓手,因好久没敲鼓了,临死前想敲一下鼓,听听鼓声,于是折腾了大半天,很艰难的踩上凳子用手触摸了一下牛皮鼓。顿时,泪水纷飞的他因身子失控,一个跟头栽下来死了,咽气时,那干瘪的嘴唇上还说着我的鼓,我的鼓……
那年代,鼓成了山庄人的精神寄托。听鼓声、盼鼓声、说鼓声,也自然成了山庄人生活的一部分,鼓声使山庄人幸福的笑开了花。
这个年代过去了,难以想像的又一次灾难使鼓遭遇了空前的灭顶之灾。鼓成了“破四旧”的专政对象,也成为尕旦的一大“罪状”。一夜之间山庄人惊恐万状不知所措,善良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飓风刮得狼烟四起。外号叫“驴头”的民兵队长是山庄最恶的人,山庄人骂他是一肚子坏水的乌龟王八蛋,什么断子绝孙的事他都能做的出来。那天“驴头”带着一伙人,疯狂地闯进了鼓手尕旦的家里叫嚣着要砸鼓。尕旦系山庄鼓神财娃的后裔,鼓是他的命根子,是老祖宗,几世几代老祖宗留给他的唯有这面鼓。
鼓手啊,鼓手,尕旦这个壮如牛的汉子,开始跪在地上求饶着。他头如捣蒜,说鼓的来历,说鼓是他的精神,一册久远的村史,通过鼓声他就能听到老祖宗的声音。
“去你的,再敢拦拉出去法办,滚开……”气势汹汹的“驴头”一脚将尕旦踢了个四脚朝天。尕旦疯了,尕旦不顾命地扑向了鼓,用身子紧紧地护着那面历经沧桑的鼓。
“砸呀?砸呀?砸死我吧……”尕旦歇斯底里的叫喊着。
“把他给我捆起来……”。凶险的“驴头”一声令下,几个荷枪实弹的民兵迅速把尕旦拿下,五花大绑在一根屋柱上。尕旦眼睁睁看着那面鼓在一阵大锤的飞舞中成为了一堆柴火。
“我日你八辈子祖宗……”尕旦向那伙人唾去了带着血沫的口水。砸完鼓后,“驴头”一伙轮番搧着尕旦的耳光,一时间,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尕旦口吐白沫昏死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山庄人把他抬到了自家的炕头上。第二天,山庄人发现尕旦吊死在了村头的那棵歪脖子树上,眼睛睁的鼓圆鼓圆,舌头吐的好长好长,样子吓死人,嘴角还流着血呐。山庄人知道,尕旦是为那面鼓而死的,老祖宗留给他的唯一财产就是那面不朽的牛皮鼓。
埋葬尕旦时,山庄人将那些支离破碎的鼓片装入了尕旦的棺材,一同送他上路。尕旦走了,走的好凄惨,好悲怆啊!
从此以后,山庄人再也不敢提鼓和尕旦了,但人们很快发现没有鼓声的日子好孤独、好无聊,山庄陷入了一片死寂。
十多年过去了,山庄人又开始说起了那面鼓,自然也联想到了被“驴头”一伙人逼死的尕旦。不知为何昔日砸鼓的那几个人,不是家里连着出事就是自己死于非命,其中一家六口人就死了四个人。山庄人信那鼓是一面神鼓啊,神鼓会显灵的,戳着脊梁骨骂这是他们造下的罪孽,是报因啊!
某年某月某日,山庄人又开始为重新做起了绷鼓的打算。这次做鼓是村长倡议的,为丰富村民的文化生活而作出的决定。村长说,现在日子好了,做鼓的费用由村里出,不摊派,除了做只大鼓,还要做二十个小腰鼓,并选拔了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人作为固定的鼓手。
就这样,腊月、正月的山庄村头又敲起了鼓,响起了久违的鼓声,宁静的山庄又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了。
咚咚咚——这敲响鼓声的山庄就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
不朽的鼓声从远古而来,穿过时间的隧道,响彻云霄。山庄人用奋力的鼓槌将一个天一般的鼓面擂响,用生命的执著,去诠释日月星辰给予这块土地的光亮。
鼓声被山庄人永久地记忆着踏歌遥远,从震天响的鼓声中,感知着一个伟大民族复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