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地方,山清,但水已不秀;水秀,但村已不古;村古,但民风已不纯。何处可寻最美乡村呢?
到婺源去看看,据说婺源是能担当的。
从宣城出发,车过宁国时,窗外已青山翠水;过绩溪时,又添上一色粉墙黛瓦的民居,仿佛是映衬,又仿佛是铺垫。
婺源,曾隶属徽州,其地貌、建筑、民风,与徽州同宗同源,是徽州的孪生姊妹。民国时期,被割裂出去,婺源人民曾掀起过声势浩大的回皖运动。新中国成立后,婺源正式划归江西,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不知是否还承袭着徽风?
说到此,我们颇有骄傲之心,自以为是娘家人,到婺源仿佛会受到特别款待和青睐似的。其实,只是我们一厢情愿,或自作多情罢了。也许婺源早不记得我们这些所谓的娘家人,但我们心里总有一种亲近,这是到别处不曾有的。
有人说,婺源之美在油菜花,可我们此行在盛夏,油菜花早已匿迹。除了油菜花,还有哪些美景:路旁的苍黛,应该是,但并不出众;车窗外的河水清若琉璃,也应该是,但也不惊心。这些年,我曾到处游历,苍山黛水,并非少见。
第一站到婺源李坑,坑在当地是溪的意思。进村,便见一条青石铺的道路,比普通的田埂略宽。路的一旁是田畴,田畴里秧苗正在打苞,很齐很茁壮,这便有了乡村的意蕴。路的另一旁是一条小溪,曰小溪,比我见过的水沟差不多,但水还算清澈。水中长满水藻,还不时见到小鱼;溪两边非砖砌石筑,而是野草丛生,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小溪里停着一些竹筏,十元钱一坐,这是旅游经济的产物,可以招揽游客,但我弃而不用,甚至觉得有些矫揉造作;就那么一段路,踩着田塍进村,更有归家的感觉。
村外路上筑有一亭,曰别亭,是过去李坑人迎来送往之处。这是一个动情的地方,上演过多少垂泪而别的故事,折手相看泪眼的插曲,书册里没有记载,溪水也早忘记,只能由我们妄加揣想了。
这条小溪,东向西流,与很多小溪唱反调,但我喜欢这样的水,像一个人有着与众不同的性格。我的村庄也有一条小河,南水北流,更为另类,但她赢得过我无数的美梦。
导游说,这条小溪上有十三座半桥,都是李坑历代中举做官之人建造的。在这里有功名的人,才有建桥的资格;那半座桥,是一个中举为做官人所建。虽曰半座,其实也不是真的半座,只是略短而已,其他桥长六米,它只有三米。如此看来,桥是那时中举为官人炫耀的资本,可与现代许多名流相比,非但不让人訾议,反倒让人美誉,因为这毕竟都是善举,留传百年、千年的善举。
一路上,都是村民的摊点,向游客兜售他们的特产。诸如樟木块、樟木梳、茶叶、泡脚气的草药等,与别处不同的是,都比较廉价;物美不物美,我没有购买使用的经历,自然不好评判。可在其他景区,不物美的东西很多,但价抬得很高,至少是外面的两三倍。但从这一点看,李坑人算是淳朴的,他们的经商意识仿佛刚刚启蒙,绝没有城镇商人的非凡手段和奸狡猾坏。这也应该算是一美,我暗想。
村庄的建筑沿溪水两边一字排开,向南北纵深推进,可南边少,北边多,可能是受北尊南卑的风水理念影响所致。他们逐水而居,不只是图生活方便,而是为了汲水之财气。因为在古代风水说中,水是财气的象征。也正因为此,他们在村外建了一座锁龙桥,应验如何,不必深究,这是一种古老美好的愿望,由不得我们厚非。
青石路正中建有一亭,曰申明亭,是村人聚会之地。每月初一、十五,众人云集,评判村人的功过是非,且规定犯有大错的人,不允许从亭证中通过,只有彻底改过后,才能获得从亭正中走路的资格。在我看来,申明亭是李坑古代的道德法庭,对犯错人的处罚,是心惩。今天,我们凡事都求助法律,仿佛法律万能;其实轻道德,弃心惩,固然人性化了,但教化的效果也大打折扣。经过导游解说,我明白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俗语的由来,也感到了此亭的震撼。我抬起仰望的目光,心生敬畏之情。敬畏是个好东西,冒出这个念头,我暗自发笑。此亭还有一个功能,搭上木板,可做戏台。这里曾载歌载舞,曾人头攒动,是教化场所,也是娱乐场所。这里聚人脉,伸正义,虽陈设简陋,但我不敢小觑。
村中,有许多古民居,都沿袭了徽派建筑的风格,是正宗嫡传,还是旁门分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内质。譬如徽商的儒雅胸怀,文化眼光,悠闲淡泊的气度,这些我拿不出确切的证据,但绝对看到了许多零碎的映像。
村中,这宅,那屋,这堂,那府,自然不少。我们从门前经过,在巷中穿梭,听导游如数家珍地解说;不知真伪深浅,也不好说长论短。纵然知,也不能说长论短,因为在别人的地界,别人的门前和府中,我们只能心存歆慕,否则就是大不敬,被轰出门,讨个没趣,再落个不受欢迎游客的恶名,就得不偿失了。
李坑真有福分,北东南三面环山,东面略低,放入紫气,西面敞开,不遮夕阳,也便于空气流通。在这样的摇篮里,田畴中,溪水旁,结村而居,焉能不是一种幸运?!
但我也略为李坑叹息:一条高铁穿村而过,一座座巨大的桥墩已经落成,十分抢眼,要不了多久,高铁建成,每日列车轰鸣。宁静被打破或彻底丧失,人心会不会因此而浮躁,我不得而知。
这是一种牺牲,是李坑为婺源人民,也为自己将来现代快捷的生活付出的。夸大点说,是一种遗憾和隐痛,但已深深嵌入李坑的**和灵魂。或许这是我的杞忧,并不为他们所认同,何况从我这个自诩的娘家人的嘴里说出来,并无多大分量,我就不多饶舌了吧。
二0一二年八月九日夜于霞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