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了,冰冻久了的天空终于落了雪,起先,还只是小小的一片落下来,渐渐地,就越发大起来,满世界的飞舞,好似停不住了。
从入夜开始,我就焦燥不安了,听着门前的孩子们的嬉戏声,心里像虫子啃了一般,又痒又痛。
我趴在百叶窗前,看着被孩子们揉成个球似的雪块“呼”地飞过来,再打在水泥墙上,“嘶”地摔成几块,滑了下去,留在墙上一个长长的水印,便大声喊着:“好慢啊,好慢啊!! ”
开始,孩子们并不理我,喊得多了,便是一个雪块砸了过来。
“大冷天的,趴在窗子上做什么?小心遭了寒气,明儿个春节下不了床。”
我回头,发现英子站在那里。
她仍是穿着她那身水红色的棉衣,外面套着一个有些泛黄的围裙,把那头没有染完的半黄半白的头发扎起,竟是比往些瘦了。
“英子,你给我带了什么?”我便跳下来,抓住她的肩膀。
“去去去!看你的狗儿去!淘气的小儿哪能收礼”英子甩开我。
我便哼了一声进到自己的房屋里去了。
英子是我们家的保姆,据说是不识字的,十几岁就被送到我们这里,先是当了几天服务生,又因为长得太丑被赶走了,于是便在街头立了一个包,四处乞讨,不知是谁看着可怜,送来我们家当了保姆。说是保姆,她也不会干什么,也只会拖拖地,洗洗菜之类的,不过做的也不好,剩余的事,母亲是要做的。
我俩总爱闹矛盾,每次我说不过她,便去找母亲,母亲是不忍我吃苦的,便去找英子谈话,我站在旁边,不过是一些“英子以后要忍让一点”“英子麻烦了”之类的话。
我很纳闷,她在我们家,本应该挨骂的,说不好还要被赶出去,为什么还受到了大家的尊重。
英子不是很爱干净,这是我们都明白的,一年四季也只有那么几件衣服,洗澡也是不多的事,最多的就是随便冲一下,便又去外面闲逛了。
她总爱在我犯错时痛快地骂几句,有时还拎我的耳朵,轻轻一掐,往墙上一按,那个时候,我简直恨透她了。
不过,正是这个保姆,让我真正的怀念至今。
那天应该是立冬了罢?正如今日的天气,漫天飞雪。
我提前穿了母亲做的小棉衣,白底黒纹,很是美丽,往雪地里一站,心中有一种傲胜的君子般的感觉。
那时乡里的习俗是要放鞭炮的,早上一挂,中午一挂,到了晚上人们睡觉时再放一挂,那个时候,总有人对着窗子大骂几声,找不到人,便只好睡下了。
我刚和英子闹完矛盾,门外的鞭炮就想起来了,我仗着气极,跑出门去。
孩子总是贪玩的,我一出门,便于他们玩起鞭炮来。因为母亲管的严,她总是不让我玩这些“不雅致”的东西的,偶尔玩一下,也是有人在旁边看着,所以就导致了今天我只有站在一边看的份。
我自幼好强,母亲曾说我‘都可以与猫争食’,所以不甘心只充一个路人,便大胆地走过去点鞭,没想到它一下冲了上来,在我的衣服附近爆炸了!
当爆炸引起的烟尘散去时,我才看到,我的衣服上竟然被炸了一个洞。
衣服破了,在那时可不是一个吉利的事情,我难为情,便捂着衣服上的洞,跑到大树下面。
我卷缩在那里,看着衣服上那片触目惊心的黑,周围还带着一圈腐白的颜色,那衣服是母亲花时间做的,她要是知道了,定是要责骂的,再然后,她告诉我的父亲,那更加是罚上加罚,关禁闭倒是没有什么,可是父亲的严厉在当地可是出了名的,他要是气不过,打骂定是在所难免的,我身子又弱,怕是经不起这打……我又刚与英子吵完嘴,她万一再给父母亲说我甩门呀,不受教之类的话,那就是火上浇油了!可再怎么想,这些事决定要发生的,躲是躲不过去的,不如……
远远地就听着英子的声音,她的细细的声音穿透力确实极强,确信她是在喊我,便把手放在口袋里,巧巧地把洞遮住。
“喂,你在这儿啊!”她穿着拖鞋跑过来,黄白头发上下飞舞,围裙拿在手里,竟然渗出油来。
她伸出手,习惯性地抽出我的手,我一惊,忙地缩了回去,毕竟我有了一个这样的秘密。
“切,大老爷们居然如此小气,出去玩了这么久,这会儿居然还摆一个雷打不动的样子”英子也收回了手。
我仍然捂着腰间的洞,转过身去。
“你那里怎么啦?被什么挂了?快把手松开让我看看。”她绕到我的前面,小心地说。
我忙捂的更紧了点,还转了一个身。
她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最后把我的手狠狠按住。
我哪里敌得过她的力气,便乖乖地顺了她的意。
那个丑陋的洞暴露在了空气中。
“切,不就是个洞嘛,娘里娘气地躲,谁稀罕看啦!”她大声的训着。
我自认为受了委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看到我的表情,她气了,一手又掐住我的耳朵,另一只手囚住我的双手,嘴里还用方言骂着什么。
我气不过,又想等会儿父母的责骂,不禁流下了眼泪。
英子一愣,把手‘呼’地松开,便转身走了。
我往日是不哭的,这次把所有的苦恼都用眼泪表达出来了,就像绝了堤的河水……我是被母亲他们接回家的,她见我哭着,自己也流下了眼泪,回家的路上,所有人只是沉默,因为天黑,大家都没有发现我棉衣上的洞,我便低低的哽咽着,跟着她们回家。
回了家,我又把手放回口袋,掩住那个破洞,对母亲抱怨。
英子就在附近拖地,母亲见了她,冷声唤她过来,英子面无表情地站在我的旁边,母亲照例又说了‘以后要学会忍让’之类的话,她便点头认了。
几分钟后,母亲便令她下去了,她走到我的跟前,让我**服去洗澡。
我望了母亲一眼,母亲点点头。
“英子,就麻烦你把他的衣服洗一下吧,过二天还要见客人呢”母亲说。
英子便抱着我的衣服进后院了。
我忐忑不安地在床上扭动着,怕英子对母亲说,一直到很晚才睡着。
一早就被英子与母亲的说话声搞醒:
“…实是不小心,以后会注意的。”英子的声音。
“那就麻烦英子了”母亲说。
我纳闷的坐起来,盯着被灯光投下的两个模糊的影子。
愣了一会儿,才反映过来,低低的咳了一声,母亲便进来了。
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母亲说,刚才英子说洗衣服时不小心,把衣服挂了一个洞,已经拿到‘敏爷爷’那里去缝补了。
我怔了一下,眼泪立刻滑下来。
母亲一见,忙说“不碍事的,会补好的。”
我不理她,自个儿下了床,在厕所里望着小方镜里的自己,轻叹一声。
这件事就这样完了,后面就只是英子把衣服扔给我,又骂骂咧咧几句就过去了,可是,我现在好似对英子不很反感了,她的一言一行虽说粗暴,却也是关心,虽说不雅,却也是洒脱。
以前曾未发现过的事,今天也就弄透彻了。
三年后的某一天,我真正地长大了,我也不需要保姆了,英子走的时候,照常面目表情,手拿自己的一双拖鞋,背着少的行李,与我们道别,她走到我的身边,扑哧一声,说你长大****后,我再回来看你。一瞬间,我的眼泪冲了上来。
英子抹抹鼻子,眼睛也瞬间红了……车来了,她便挥挥手,上了车。
直到现在十三岁了,按道理也****了,可英子还没有来看我,我也只能祈祷她能平平安安。
一月了,冰冻久了的天空终于落了雪,起先,还是小小一片落下,渐渐地,就越发大起来,满世界飞舞,好似停不住了……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