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至10日，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制作推出的话剧《12个人》在北京国家大剧院小剧场公演。在此次演出中，上海话剧艺术中心集结了老中青三代、共12位男演员，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演出里，充满戏剧性地展现了代表着不同的阶层、性格迥异的12个男人所组成的陪审团，通过对一个出身贫民窟的问题少年的杀父指控的辩论，精彩地演绎出了他们由于各自不同的人生阅历与价值观所引起的激烈碰撞，并在因一票的异议而使几乎已成定局的结论最终逆转的过程中，深入探讨了法制、民主、公正、责任、生命与人性等诸多严肃的问题。

　　50多年前，由编剧雷基纳德·罗斯亲自操刀改编、希德尼·卢曼特执导拍摄的美国黑白影片《十二怒汉》中，已然运用了类似戏剧凝练集中的处理方式，但是，由于艺术体裁的不同，电影较之戏剧的舞台处理还是相对自由一些，可以运用多种电影手法来帮助演员展示出人物的状态及其变化。比如，人物面部的特写，就可以令细微的表情变化得以纤毫毕现地呈现在观众的面前。而戏剧则不然，即使是在小剧场的演出，观众的观赏效果也不可能等同于观影。因此，舞台演出必须放大人物的动作、用多种舞台手段来外化和体现人物的内心状态，才能让观众获得直观的感受。显然，《12个人》的主创们也正是如此，力求在准确阐释雷基纳德·罗斯原作精髓的同时，配合舞台表现手段，加大表演的力度，精心完善场面的调度，令舞台呈现重新获得了一种现代感。

　　一进剧场，逼仄的封闭空间的压抑感就扑面而来：舞台被三面高大的墙体全部遮裹住，出现在观众眼前的是一个普通的陪审室房间，干净、空旷还带着些许寒意，只有两边各六把普通的木制靠背椅左右对峙、六盏照明灯从屋顶垂悬下来。随着12个男人鱼贯而入之后那锁上房门的音响传来，也预示着全剧的演出将要完全依赖于表演者的“气场”来将之充满了。果然，当呈长方形排列的木制靠背椅在一号陪审员的要求下，摆成了一个圆形，冷峻的舞台氛围就此也开始变得活跃，从而使场面灵动、流转了起来。如果说，电影版更多的是以人物间的对峙与抵触来细腻地表达他们之间的冲突与矛盾的话，那么，舞台版则是用强化和放大了的外部动作和肢体语汇、大幅度的舞台调度，同时配合一些新设计和增加的小动作、小细节，来加强表现人物冲突时的激烈情绪和心灵碰撞。

　　此外，舞台版还缩减了案件推导的过程，加强了一些人物的主动性来使节奏有所变化。比如，电影中因为8号陪审员去洗手间而遇到了7号和6号陪审员从而各有了一番简短的交谈，舞台版则变成7号和6号陪审员先后来找8号陪审员交流自己的意见，进而使6号陪审员在新一轮辩论中也更为主动。由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资深演员娄际成饰演的9号陪审员，则细化了对人物性情的展示，将电影中某些悲凉与无奈的情节，化为了略带俏皮地挑衅，为整体沉重的舞台氛围挑染出一丝幽默的色彩。

　　实际上，与电影相比，戏剧演出最难的地方还在于：舞台剧无法像电影一样运用镜头来控制观众所看到的画面，12个演员始终是同时在场。因此，任何一个人在舞台上的表现，都会影响到整个团队的表演效果。难得的是，剧中所有演员都一直沉浸在人物的状态之中，或坐或立、或动或静，默契地配合着，引导、吸引住了观众的注意力。而作为串起其他11个物人的核心点以及促成所有转变的主要动力，8号陪审员的形象定位与塑造，无疑是全剧成败的关键所在。

　　舞台版沿袭了人物的理性和镇定，8号陪审员开场便提出了异议，指出“不能仅凭5分钟来决定一个人的生与死”和“只要是人，就会犯错”的判断。不过，与电影中亨利·方达浑身所散发着的孤胆英雄的强势感不同，演员吕梁更多地展现了8号陪审员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疑虑和弱势。基于对生命的尊重、对公正的使命感，8号陪审员说得最多的是“我不知道”、“我不确定”，直到他用自己买的刀具扎在凶器的旁边，他的谋略和深思熟虑才开始一点点地展现出来：反驳众人所依恃的证据、模仿证人的言行来模拟现场、不顾敌视和嘲讽，不断地诘问和推演，内心的强悍在观众面前一步步清晰地透露出来。注重表现8号陪审员表面上的示弱和不确定感，无疑打破了那种全知全能、势在必得的对于全局的控制感，更好地反映出他以卵击石、以小搏大的勇气和决心穷尽真理的信念感。同时，为了加大反差和对比，提升戏剧性，全剧还加强了8号与3号陪审员之间对抗的激烈程度，并通过突出众人被8号陪审员激发出责任感与主动性之后，纷纷开始摆脱盲从、冷漠和懈怠，主动配合8号陪审员对于案件的重新梳理与解析，增强了演出整体的互动感。

　　可以说，全剧舞台呈现的流畅、沉稳以及表演团队的整齐等，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令那些看似言之凿凿的证据与证词，在12个人物的反复辩论、推理和现场复现的过程中，水到渠成地暴露出越来越多的破绽与疑点。而演员们抓住各自角色的特质，突显人物的个性，避免了演出沦为“问题剧”的观念宣讲，全剧紧紧围绕着“合理的怀疑”的深思与较量，使单纯的案件推演演变成每个人针对自身的灵魂拷问。全剧以其严肃深刻的内涵，同样也引导着观众的反思：尊重真理、战胜自我，并始终保持“合理的怀疑”的警醒与敏锐，可能将是每一个人都需面对的灵魂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