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
杨树站在村头最显眼的位置
黄叶稀稀落落
一只巢暴露在你的视野里,清晰、突兀
让你轻易就洞穿它空虚的本质
这只破败的巢偶然泄露的一丝秋光
诠释着季节深处的凉
而它盛满月光时滑落的水银
一定会给大地铺上一层薄薄的霜
曾经住在这里的乌鸦是幸福的
它可以看清,一阵金黄色的风
让土地忍痛交出最后一把成实的谷穗
可以看清,一条流浪狗身后
紧跟片片雪花,把大地嚯嚯砸响
它看到的那个拾柴老人,正罗锅着腰
像个问号。这把年纪了
还有多少未解之谜没有解开?
你可以列举乌鸦逃离的几个理由
比如一场雪总是把村庄搅得沸沸扬扬
比如荒草覆盖了一只野兔的疼痛
比如一株羸弱的玉米拒绝在七月怀胎
但如果你不再猜测,那你就必须承认
这只硕大的空巢其实是乌鸦蓄谋已久
打在村庄上空的一块黑补丁
《每只乌鸦都有名字》
在村庄,每只乌鸦都有名字
就像再卑微不过的一根草
我们可以叫它芨芨草、野艾、辣辣蒿
就像泥土里滚爬的野孩子
可以叫二娃、狗蛋儿、栓柱、留根儿
一只乌鸦的名字可以这样命名
如果它在二娃家的大树上做窝
我们可以叫它三娃
另一只就叫三娃家的
等它们把时光孵化成幸福
那些毛绒绒的小家伙儿
会被亲切地称为娃娃、娃崽儿
狗蛋儿家的乌鸦叫小黑、黑蛋儿、铁蛋儿
栓柱家的可以叫栓子、柱子、小栓
给留根儿家乌鸦取名字的时候
我们大伤脑筋
为了给留根儿家留住根
他家的乌鸦就叫小留根儿、小小留根儿吧
轻唤这些温暖的名字
我们仿佛看见留根儿家
人丁兴旺、家门恒昌
《归鸦一遍遍把村庄抹黑》
其实燕子的逃离不是它的错
村庄的屋檐太低,欲望比北风更容易
抵达并征服一根屋脊上灰白的草
因此我相信远行的人,深情的回望
和一座世代相传的老屋无关
和拨开岁月尘埃的犁铧无关
和一只麻雀的哭泣无关
老屋太老,明天和现实一样沉重
犁铧的每一次嘶叫都让人战栗不止
而一只悲伤的麻雀,不会无缘无故的哭
这次深情的回望是有毒的
树枯了,叶子老了,石头哑了
苔痕斑驳,土墙越蹲越矮,老屋坍塌
其实这匆忙的逃离是无辜的
守着苍老的村庄,燃得再旺的火苗
也会被一场困顿的雪掩埋
这是第两百次、三百次同样的回望
踩着前人的脚印,迷茫的前路越铺越长
或许过不了多久,村庄
会在最后一个背叛者的暗影里走丢
荒草上的孤独征服一切
归鸦的大手
一遍遍把老旧的村庄抹黑
《一只乌鸦的幸福》
高大的杨树上
飘摇的巢是一块时光的胎记
隔年的霜下在夜里
屋顶写满凄迷
乌鸦望眼欲穿 呼唤
先于一场抵达村庄的雪
却,落后于内心小小的幸福
你可以想像这只乌鸦的幸福
远水,却更加接近
村庄质朴的细节
比如风比一片雪还重
一片雪只有五个瓣是晶莹的
另一瓣里 埋藏着一个人的沧桑
比如灰鼠爱上粮食
粮食爱上一场风花雪月
而那个斜阳下挖土豆的老者
把一滴汗 用虔诚
养到拳头那么大
你可以想像 乌鸦的幸福
比一场雪厚 一声轻唤
麦子扬花 黄瓜吐蕊
坚硬的村庄
在一阵南风里孵化
你可以想像 乌鸦小小的巢里
盛满的月色是纯白的 其实
正是乌鸦偷偷藏了那么多幸福
这枝头
才被压得那么弯啊
《乌鸦,一枚坚硬的逗号》
这是冬天的深处
霜比雪冷
岁月比冰凌硬
柴的火焰捂不热炕头的梦
那些老树枝干嶙峋
已经不住北风使劲地晃悠
一只乌鸦在北风里保持沉默
树往左歪它就往左歪
树向右倾它就向右倾
在枝杈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
它多像一个逗号
只把天地的苍白标注
一缕炊烟失散灵魂
一粒雪砸疼苍生
一阵风割伤大地的骨头
这些始终不能让它开口
说出内心一小片坚硬
当昏暗偷走残阳
油灯取走光亮
击打村庄的凛冽大风里
———嘎
这枚压抑太深的逗号
一声惊叹带着多少无奈
突然沉入了黑暗的最底部
山东邹城市石墙中学 张强 273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