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凄美的故事。他们是生活在京城的百姓,他不帅,她不美,而一见钟情;他无钱,她失业,却耳鬓厮磨;她患上严重尿毒症,他倾家荡产竭力为她透析治病,不离不弃;她没有医保,为让她能不先死,他铤而走险……
(一)
京西公寓一间老房,是灵丹的家。半百平米的屋内堆着亲友送来的衣服、药瓶和杂物,屋外放着妻子杜娟捡来的废品。
妻子杜娟纳闷,家徒四壁,就问:“你是哪里来的治病钱?”
“你别管了!”丈夫灵丹红着翻脸说。
“自己没救了,你何必操心?”
“只要你不先死,就是我的支柱!”
“来路不正的钱,就千万别想啊!”
“是啊!可我别无选择。”灵丹愧疚地避开了妻子的眼神。
“你选择了什么?”
“坐……”
“为什么?”
“为了承诺!”
“你向谁承诺?”
“当然是你呀!”
“你向我承诺什么?”
“要你不先死!”
“我怎么不知道呢?”
“有必要告诉你吗?”
“不想说就别提,只是犯法的事千万千万别做哦!”
丈夫低下了头,没有回应……
(二)
昨日,灵丹因涉嫌诈骗罪在西城法院受审。这是怎么回事?
庭审时,圆圆的脸、胖胖的身、细细的脚,这样的灵丹掩面而泣,他坦言“被逼的没办法了,只为妻子能先不死”。
原来,丈夫灵丹和妻子杜娟都已下岗,就靠一点低保维生。2007年,杜娟患了尿毒症。贫穷的家里不多的积蓄很快就花光了,并债台高筑。
检方指控:“2007年11月以来的四年间,灵丹伪造收费单,为妻子杜娟进行透析治疗,骗取京西医院17万元医疗费。今年2月被警方抓获,后被取保。……灵丹的行为构成诈骗罪,建议法庭在3年到10年间对其量刑。”
“您不用念了,我都承认就完了。”还没等公诉人出示证据,被告人灵丹就痛痛快快说。
灵丹承认:“因无钱给妻子透析,找人刻了京西医院收费章,然后交给透析科室充数。4年里,我一直这么骗了医院治疗费。”
对公诉人指控和量刑建议,耿直的灵丹表示“没意见”,自己也知道这其后果,但他这样做至少“能让妻子先活着”。谈及妻子病情,灵丹多次掩面而泣,并说“实在是逼上梁山”。
法官问:“为何逼上梁山? ”
灵丹感恩而答:“我26岁就下岗,家庭经济来源主要依靠杜娟上班的收入。那时我没工作,她一个月挣600元养活我们。”
法官问:“你怎么想起要伪造收费单?”
灵丹答:“妻子她病成这样,我总不能掐死她;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去试一试!”
“你怎么不用合法的方式赚钱?”
“我干过交通协管员、存车管理员,但都干不了多长时间就辞了。主要原因是当时我比较胖,体重100公斤,不干活都是一身汗。”
“你能退赃吗?这关系到你的量刑。”
“家里钱都给妻子治病了,我现在就一套小产权房,卖不了。”
“休庭后,你可先回家照顾妻子,但要保证随传随到。”
(三)
15年前,经人介绍,26岁的灵丹结识了比他小两岁、在一家工厂当焊工的河北人杜娟。
在杜娟眼里,灵丹个子不高,也不帅,脸皮薄,脾气还暴。当时他已经待岗在家。 “但我一眼就看上了,他老实,心眼好。”杜娟说。灵丹眼中,觉得娟这个女孩“挺踏实”。 两人在工厂里谈恋爱。“他每天晚上都给我送饭,我在厂里加班干活,他就在旁边看电视,特别老实。”杜娟相中了这个失业的胖男孩。她说:“有钱没钱不要紧,我就是想踏踏实实,过个安稳日子。”
1998年,两人燕尔新婚,两年后儿子出生。不久,妻子的单位也倒闭,只能到处打零工,去街道办了低保。
2007年6月,她在按摩院给人按摩。在上班时几次晕倒,院长不得不同意她请假看病。在一个当医生的客户介绍下,她去京城医院看病,结果被诊断出患有尿毒症。大夫说:“你换肾吧,不换肾就完了。”
换肾,换得起吗?他们感到肩上担子非常沉重!
透析,是唯一的治疗方法。杜娟每周要透析3次,每次420元,每月医药费就超5000元。让这个并没多少积蓄的家庭很快陷入艰难的泥潭里。
“能不能少点?”
大夫开门见山地说:“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必须先交钱再救治!”
每去透析,来回坐公交车需4小时。灵丹买了辆二手摩的,送、接妻子去透析,有时还在医院附近拉客,每天能挣五六十元。杜娟因病什么活也干不了,洗衣做饭都是丈夫干。一有时间杜娟就去捡一些废品,或织些小毛饰品,卖钱补贴家用。
好政策来了,灵丹去街道办办医保,希望能给妻子的医疗费报销。但因为“爱人不是京城户口”,不能享受当地市民医保待遇。办京城户口,条件同样不符合。
灵丹想过,让妻子回河北老家报销医疗费,但太麻烦了,她的身体也经不起来回折腾。他们就决定自费透析。
透析给她带来了不少痛苦,1米5高的她,才38公斤,右臂上肿起了几个核桃大小的包——这是透析扎针的针孔感染所致。
透析是个无底洞。不久,“透空”了家里所有积蓄,灵丹一边将透期每周3次改成2次,一边开始向亲友借钱。
钱都借遍了。开始张家借一万,李家借两万的。后来再借时,人家说:“兄弟,之前借的钱甭提了,今后您也别来了,这病,没救。”灵丹急了,豁出去了。
灵丹发现,自己每次到医院交钱时,收费室在收费单上盖章后,再让他拿着收费单送到透析科室,科室间不直接沟通。
6年前的冬月,灵丹看到路边刻假章的“小广告”,找人刻了京西医院收费章,自己在收费单上盖上假“章”,后将收费单交到透析科。
第一次,他真害怕,担心被发现。没想到护士瞅了一眼就收起来了。首次蒙混过关的灵丹,有了成功的“喜悦”。后又一次次提心吊胆,抱着侥幸心理伪造收费单。
但是,纸包不住火。去年9月,京西医院升级收费系统,透析科室负责人惊奇发现,杜娟一直在医院透析治疗,但收费系统里却缺少51次缴费记录,而患者交来的49张收费单均系伪造,涉及费用17万余元。医院报了警。
那天,灵丹再次陪妻去京西医院透析时,看到走过来的警察,他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次日,廖丹被刑拘。杜娟说,12岁的儿子无法照顾她,不能带她去透析。她好几次病危,邻居帮忙叫了救护车,她才死里逃生。
妇女节那天,灵丹取保候审。
“或许,我死了,你就解脱了。”杜娟对廖丹嘟囔着。
“说什么呢?别瞎说,我有办法。”廖丹呵斥着,一如往日的“霸道”。
昨天法庭后,廖丹被准许回家。
“小杜,法官让我一会儿回去,你别操心了。”庭审结束后,刚哭过的灵丹赶紧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接了电话的杜娟,心里稍稍有一点安逸,她担忧起灵丹的身体来。丈夫几年前得了肺结核,现在还没停止咳嗽。他的糖尿病越来越重,一直没正经吃药。
灵丹说,他无暇顾及己病,让他发愁的是,自己被判刑,谁来照顾妻儿?这个家下一步怎么办?
( 四)
杜娟住院后,美容院发动员工们捐了1万多元。在杜娟合同到期后,她自动与美容院脱离了关系。“当时我没想那么多,总觉得人家给我捐钱了,就不好意思再找他们了。”杜娟说,她当时没签合同,也没交纳保险,自认为不能让单位报销医药费。做一次透析420元,一周两次,一个月仅治疗费就是近4千元。对于廖丹夫妇来说是天文数字,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是每月1千多元低保补助。
有人说:“你妻子的病,没得救!”
灵丹却说:“人得讲良心,扔下她不管,别人做得出来这事,我可做不出来!”
在过去40年里,灵丹大多向命运低头,但他又是一个倔强、好面子的人。6岁时父母离异,他被判给了父亲,但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父亲再婚后又生了一个孩子。对于自己的成长经历,灵丹不愿意多谈,只说:“我父亲对我还行,他是退休工人,挣得也不多。”
这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微博两名人范炜和薛蛮子联合发起微捐,至昨晚7点,已有3900余网友捐款33万多元。灵丹已授权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全程执行善款,专款专用,用以交纳妻子的治疗费,总金额达到50万元人民币后,将关闭微捐,可维持他妻子透析10年。
一些网友认为,是户籍制度的不平等以及医保政策的不完善,才导致了灵丹一家的悲剧。不少人希望不给他判刑!
“难道制度不改变,就可以违法吗?”公安大学王教授反问道。
政法大学刑法学洪教授认为,灵丹走上犯罪道路,不能认为完全是制度政策原因,也要考虑他自身的因素。“制度永远有不足的地方,被告走上犯罪道路,还是有其个人家庭环境以及教育因素的影响。”
“但就社会目前所处的特殊阶段,法院可以更多地从人性化以及社会和谐的角度出发,考虑如何对他量刑。”洪教授认为,在经过积极的争取后,灵丹是有可能适用缓刑的,因为“事出有因,特殊的家庭状况也需要他对妻子尽一份救助的责任。”
昨日,灵丹共接受近10家媒体采访,一遍遍讲述“作案”的动机和经过,“唉,其实,每次讲,我都后悔得要命。”
灵丹说,自己的遭遇被媒体报道3天来,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最初最为发愁的退赔问题,因社会捐助,一夜之间迎刃而解。
邻居芦凤荣说,前晚灵丹告诉她,一个企业家给他一次性捐了17万余元,协助他向法院退赔。电话里,他只会和人家说谢谢,“其实自己给人家磕头的想法都有。”灵丹说自己感觉跟做梦似的:“17万余元这么多钱,突然就筹到了。”
前日,灵丹收到热心人士邹先生等人捐助的3万多元,他已将3万多元向西城法院退赔。远光软件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珠海市政协常委陈利浩向南方一家驻京的媒体记者汇款17万余元万元,希望由记者陪同灵丹一起到法院退还所骗之款,以此传授正能量。
16日,早上一上班,他就去法院退赔剩余全部案款。
“好心人的爱心让我很感动,也让我意外,我希望能向法院表明我悔罪的态度,争取获得缓刑。”灵丹说。
道德宽容,可以大度。罪刑法定,还得慎审。灵丹被判缓刑,交给社区执行,还是被判实刑,他不计较。让41的他放心不下的是自己一旦被判3年以上实刑,谁来照顾妻儿?这个家今后怎么办?
作者简介:
陈鱼乐,曾用名玉珍、笔名陈垚、田冲、金鑫,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市书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