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新世纪以来,军旅文学整体态势中出现了一个突出现象,即“孤岛现象”。这也是它区别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军旅文学的一大特点。自新时期以来,无论是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两代作家在三条战线作战”,还是90年代初的“农家军歌”,总体都呈现一种“集团冲锋”方式,人数众多,不成思潮也成现象。然而进入新世纪以后,军旅文学急遽边缘化。当年人多势众动辄群体作战的军旅作家队伍也作鸟兽散,或人员流散,或斗志涣散,只有少数执著的坚韧者在“商海横流”中显出英雄本色,遂像滔滔商海中的“孤岛”一样,岿然屹立蔚成大家气象。比如以长篇小说崛起的徐贵祥。
何谓“坦克”?如果把中短篇小说作家比喻成中巴、轿车的话,那么,长篇小说作家则更像推土机,它不以灵活、精美讨巧,而是靠力量、气势取胜。准此,徐贵祥则是正面强攻战争文学的重型坦克。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徐贵祥连续推出了《仰角》、《明天战争》、《历史的天空》、《八月桂花遍地开》、《高地》、《特务连》、《四面八方》、《马上天下》等8部长篇小说。除前两部外,基本上都是直面战争的重磅之作。时间上涵盖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几个重大历史阶段,塑造了一大批敌、我、友军从基层官兵到中高级指挥官以及战术专家、思想政治工作者、特种兵、医务人员等各色人等。
面对徐贵祥的战争文学成就,我想借用26年前提出的“寻找合点”的命题并突破其界定, 仅以《历史的天空》为例,来说明徐贵祥是如何“寻找”到成功的“合点”的。
首先是个人特质、秉性、经验、阅历与创作题材的合点。徐贵祥是个真正从兵堆里滚出来的军人,从战士、班长、排长、指导员一路走来,拾级而上,又两次进入南疆战场,经历了战火的淬炼。后在出版社参与编辑撰写《百战将星》丛书时,又接触过大量梁必达式的原型人物的原生态资料。仅此,徐贵祥就足以成为创作《历史的天空》的最佳人选。然而事实还远不止于此。徐贵祥童少年时期的乡村生活经历,甚至他一贯良好的“自我感觉”,风趣幽默、大大咧咧而又粗中有细的个性,都跟梁必达有契合之处。我大胆作个判断,梁必达这个人物,一半取于原型,一半则来自徐贵祥自己或者对自己的想象。此外,徐贵祥对军事的热爱,对战略战术战法的钻研,对单兵动作和班、排、连战术的谙熟,以及刻骨铭心的兵的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等,都可以在小说中一览无遗。
其次是思想与体验的合点。任何杰作都一定是在哲学层面有作家的独到思考。但问题是为表达思想而表达思想,让思想罩住人物,让人物成为思想的奴隶,则小说难免会因为过于图解化而成为败笔。其实主题先行未必就不能出好作品,关键看主题是不是从生命体验中来,在小说叙述过程中又以生命体验为基础。《历史的天空》写活了梁必达这个人物,而这部小说显然是灌注了作家一种独到的新英雄观或新历史观。徐贵祥的成功之处恰恰在于他没有或者说无力控制梁必达这个人物,这个人物自己“活”了,有了自己的精气神,已经溢出了作家的设计与掌控。
再次是作品的艺术性与可读性的合点。尽管好读的不一定是优秀的,但不好读肯定不是作品的优点。徐贵祥始终将目光聚焦于人物在战争与政治的激烈碰撞中的复杂境遇,人物性格既有发展,又有恒定的基本元素贯穿始终。命运起伏跌宕,故事大开大合,常常出人意料却又总在情理之中。环环相扣,抽丝剥茧,草蛇灰线,引人入胜。再加上语言的粗犷劲道,酣畅淋漓,势如破竹,也加强了阅读的快感。显然,读者从中看出了中国传统章回小说对徐贵祥的深深浸淫,使这种一度被视为传统、保守的叙事形式越来越显示出了历史积淀的巨大穿透力和生命力。
如果要对徐贵祥战争文学创作提建议,我还是那句老话:写得再慢一点。15年来,徐贵祥保持了平均两年一部长篇的写作速度,就质量和速度的综合指数而言,他无疑是当下军旅作家中的冠军。他自己曾经在一个对话中有所辩白:难道十年写一部就一准能写好吗?潜台词似乎就是:我一年一部又快又好怎么啦?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写作速度和创作能量颇为自得。其实,是否写得快就一定写不好,或者说写得慢就一定写得好,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是一般来说,容易“萝卜快了不洗泥”。至少对徐贵祥来说,多看多思少写,慢一点再慢一点,就有可能挣脱已然明显的轻车熟路的既定故事结构模式和人物关系模式;就有可能使小说语言更精细、丰盈、饱满和空灵一点。如此等等。今天,多一部少一部对徐贵祥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了,他应该有一种自我要求,一种对当下军旅文学的引领或楷模的担当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