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是老村的重要组成部分。老村后面有座莲花山,据说村庄的历史与山的年龄相仿。老村树多、屋多、人也多;当然,纵横交错的胡同更多。
老村的胡同从来就没有个响当当的名字,或者说,根本无人为它们起名。胡同,大都是同宗同族毗邻而居形成。一条胡同少说也有七八家,伯仲叔季们将房屋一字排开,连成相对完整的一体。这里的胡同,那么多户人家大门全都朝着相同方向而开,面对的自然都是一堵厚厚的墙壁。换句话说,胡同里的人家没有一家有对门的,“门当户对”,在这里似乎行不通。
老村的胡同比不得北京的四合院。四合院相对封闭,人们的心态往往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而这里的人们心态开放得很,走家串门是常有的事。农家春耕秋收忙,手头的农具缺东少西时常发生,互相帮衬也就习以为常。不仅如此,这家的鸡鸭鹅狗跑进那家的棚圈也不足为奇,要为这事争吵起来,整个老村都会笑话你。老村这一点,特别让城里人艳羡。这种开放的心态和祥和的氛围,与这种胡同的构成是分不开的。
胡同里家家栽种各式树木,这在老村是不成文的惯例。院落里,枣树、槐树、榆树、石榴树等应有尽有,但几乎没有杨树、柳树、桑树,这些树全都要栽到村外。听老辈人讲,过去老村每年都要挨饥受荒,青黄不接时,那些院子里的树叶、树花、树果帮了大忙。大家感恩那些树,树也从不辜负人。树和人,人和树,在老村,有着独特的意味,用“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其实,胡同是一种世代传承。当初创建胡同,也许就一两位老人。过去孩子多,兄弟姐妹五六个。女儿要远嫁,儿子要婚娶,没个三五套房屋是不行的。在这种情况下,老一辈当然要节衣缩食,为儿子们草创几座房屋,算是尽到了一份苦心。到了儿子辈有了儿子,又要如此这般。因此,老村的胡同,也就越来越多,村庄也就越扩展越广阔。
胡同里房屋的建制几乎相同,很少有别具一格的体式。在过去,大都是正屋三间、西屋一间;正屋供人们居住,西屋即厨房。当然,富裕人家也可增制,比如正屋三间、东跨屋三间、西厨房两间,这种情况就算是上等人家了。老村的胡同比不得《红楼梦》里的大观园,钟鸣鼎食的盛况是不可能出现的。
胡同一年四季全都是其乐融融的景象。鸡鸣之声相闻,主人家也就纷纷起床,走进院子里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鸡笼鸭窝鹅棚。大门一开,整个胡同里可就热闹非凡起来,昂头阔步的公鸡,摇头晃脑的鸣鸭,笨拙迈步的白鹅,顺着狭窄、逼仄的胡同,跳跳蹦蹦地向外冲去。出了胡同,各奔西东,觅食的觅食,钻进池塘的钻进池塘……春种相邀,秋收相伴,端着一碗饭串上三五家,空碗盛上别人家的饭也能吃。胡同就是胡同,人情就是人情。
胡同也是一种文化。你不能说老村胡同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确有,而有些甚至龌龊,见不得世面。打架吵骂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也为老村人所不齿。不过,一旦发生,这里的人们自有解决的方法。受了委屈者愤愤然去找胡同里的长辈,将一肚皮烦心事悉数抖落,然后喜洋洋回家,什么就都不用管了。这位长辈稍后必将让人委屈者叫到跟前,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顿。挨骂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骂声一停,道声谢,赶紧转身出门;回家睡上一觉,什么烦心恼人事烟消云散,从此天下太平。不过也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实在不堪屈辱,与对方动手动脚,甚而头破血流,必为人们所不容,三年五载在胡同里抬不起头来。在这里,吵架打骂,那是万不得已的事情。
老村胡同的衰落是近二三十年的景况。这里的人丁已没有上个世纪兴旺,拴不住心的年轻人又匆匆忙忙外出寻觅自己的世界,胡同里就只剩下一些拄杖的老人。再后来,连那些曾经让胡同焕发勃勃生机的孩童,也走进远方的城市去消磨他们的时光。老屋渐趋颓圮,古树行将凋零,胡同也已没落。
胡同是一种生命的符号,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些胡同里的沟沟坎坎都记录着曾经的过往,还健在的老人,已然消逝了的故人,走失在胡同以外的年轻人,他们正在或曾经是胡同的主人。只有他们,才能真正理解老村胡同的内涵。
老村的胡同随着消逝的光阴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野。在曾经的废墟上,新的树种正在萌芽,开花,结果,也许明天……(孙守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