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歌圈里,徐俊国是这几年诗人们议论和艳羡的对象。他在山东一座小县城教书,业余写诗,写着写着就写出了点名堂,诗集《鹅塘村纪事》入选中国作协“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08年,被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到上海松江从事文学创作和辅导工作;
2009年,他的爱人和双胞胎女儿也迁居上海;
2010年,全家拥有了上海户口;
2011年又成了首都师范大学第八位驻校诗人……可以说诗歌完全改变了他乃至整个家庭的生活和命运。2010年秋,舒婷来上海,她说俊国你就知足吧,在上海这种地方,诗歌能给一位诗人换来一家四口的户口,够幸运的啦。
徐俊国来上海之前,我只知道他的名字,读过他一些作品,未见其人。2008年后,因为华亭诗社,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松江写诗的人很多,大家隔三差五就要聚一聚,喝茶,谈诗,聊聊工作和各自的小喜悦和小烦恼,一些平淡而乏味的时光就这样被我们过得有滋有味,诗意葱茏。徐俊国是诗社的辅导老师,也是各种诗歌活动的召集人,为人热情、坦诚,做事认真、低调。他的幽默是出了名的,常常三言两语就把诗人们逗得开怀大笑。因为徐俊国在自己的写作中虚构了一个精神的乌托邦——“鹅塘村”,诗人们都亲切地喊他“村长”,他只是憨憨地笑,不认同,也不拒绝。不过,他真有村长的范儿,谁谁又发表了获奖了出诗集了,诗歌又有啥进步,他都了然于心并一一祝贺。有的诗人写作起步较晚,徐俊国总是尽心尽力地鼓励着他们,帮助着他们,他以每一个诗人的成绩为荣,快乐着每一个诗人的快乐。
我比徐俊国大一点,他一直亲切地喊我姐姐,喊得我耳根舒服。我写诗多年,苦于没人指导,他一来松江,我就逮住他不放,他却总是表扬我,偶尔指点个一二三四。如果说这几年我在诗歌意象和隐喻的运用上有所醒悟的话,那真的要归功于徐俊国。
徐俊国的语言看似朴素,其实暗藏机关,时不时让人一愣,回神时才发出惊叹。他新近发表的《鸢尾花》,更显现出他在语言方面的高度自觉。“在蚯蚓的遗骸、蜗牛的空壳、鸟翼垂落的羽毛这些干枯、死亡的形象,和一朵美丽的鸢尾花之间,诗人向我们暗示了生命意识中的悲酸,隐约期间的诗美闪光,却又十分突出。这便和一般的表达方式有了差异。”耿林莽先生由此判断,“它是否是徐俊国诗艺正在进入‘深水区’的一个信息呢?”
《小学生守则》、《这个早晨》、《够了》等诗歌无疑是徐俊国的代表作,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我珍藏并喜欢的是他的《一个人的三月》。这是2008年夏天徐俊国在车墩为诗人们做讲座时用的一首诗。这次讲座对华亭诗社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后来被文化馆馆长兼当时的社长陆春彪和诗人们戏称为车墩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他完全颠覆了诗人们对语言的简单认识,刷新了对诗歌的理解。那天,徐俊国特意去掉了括号中的词语,让我们自由发挥,大胆想象,在括号里添上词语。最后他分别评点每个诗人的答案,比如词语的选择和张力,诗意的生成和蔓延,内容的形象和生动等。接下来又让诗人们现场造句,当场批阅,详细讲解,认真引导……那次上课,给诗人们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他最后的总结也特别精彩:写诗首先要从解放语言开始,彻底打通万事万物之间的关系,只要设置好一定的结构和语境,任何词语皆可成为邻居;人生无奈的事情很多,自己说了算的时候很少,唯有在纸上,我们才可以真正成为自己的王,每一个诗人都可以创造自己精神的国。他还说,诗人之间一定要团结,但写诗的时候一定要彼此分裂。
徐俊国平时工作很忙,除了办一份报纸,还要写晚会节目、主持词、新闻报道以及某些公文材料,虽然很累,但每一样都干得有板有眼。“一年中我用来写诗的时间很少,我不得不逼着自己提高对每一首诗的创作要求。”徐俊国很平静地说,“诗歌本来就是少的艺术,许多诗人一辈子的写作数量抵不上一个小说家的一个长篇,诗人只能走精和尖的道路。和其他文体的写作者相比,诗人更不能急功近利,要做好读万卷书、写一行诗的准备。”即使这样,徐俊国还是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十月》《北京文学》等重要刊物发表了数量可观的作品。他曾不止一次说起,他写好的诗一般都要放两年再拿出来看,能打动自己的就继续修改,没感觉的干脆扔掉。
徐俊国的诗大多取材于底层生活,乡土和故园,在他充满悲悯情怀的低语中,别具真诚和善良。对此,谢冕、罗继仁、叶延滨、林莽、郁葱、商震等老师都有过恳切的评价。吴思敬老师的概括尤为准确,“徐俊国的诗充满爱心和悲悯精神。他笔下的以鹅塘村为中心的诗世界,是他在市场经济和大众文化双重冲击下寻找到的精神上的故乡。读这样的诗,我感受到的是诗人对美好人性的褒扬,对自然的敬畏,对世界的感恩”。当然徐俊国的诗还隐藏着许多可以解读的角度和秘密,在他看来,诗歌无论怎么写,最重要的是诗歌后面的人以一种什么样的形象介入读者的心灵。
徐俊国认为,在坚硬的机器时代,诗歌的作用是有限的,他只能改变一小部分人的心灵的一小部分。他对敢于以诗歌之硬去碰时代之硬的诗人心怀敬意,但他做不了诗歌愤青和精神斗士,只想用诗歌之软去消解和削弱人心的坚硬。他说自己能“诗”“人”合一地做好一个小诗人已经很不错了。他如是告诫自己:像热爱诗歌一样热爱工作和劳动,不让诗歌成为家人跟着受累挨穷的借口;尽可能帮助那些比我们更卑微的人,不和雨中卖菜的老阿姨讲价钱,能多买就多买一些;宽容地理解和对待这个世界,少发牢骚,常对花微笑;碰到能读懂的好诗就多读几遍,感情为零的诗,坚决不写。
徐俊国的专业是美术,擅长油画和插画。他的很多画作和诗歌一样,呈现了复杂的人性和世相,极易触动人的心弦。他的油画《灯》,前前后后画了四年。“如果照耀我们的唯一一盏灯越来越暗,有人开始埋怨黑夜,有人在诅咒风,有人拂袖而去,我想,诗人应该是坚持到最后的守护者,只要有光,他就应该在,而且,他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劝说更多的人留下来,一起祈祷,‘要坚信/太阳正从每一个人的身体里冉冉上升’。”因为徐俊国的这段话和那幅《灯》,有诗评家称其为:“守护灯盏的诗人”。从写作之初到现在,这位“守护灯盏的诗人”一直笃信并坚守诗歌“心灵修补”、“去污去蔽”、“精神照亮”的作用。在诗歌渐渐丢失引人向上、向善的美好传统的当下,徐俊国的写作值得我们反思。(子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