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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幸福
    • 作者:李金灵 更新时间:2012-06-25 04:09:32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242

     

           2007年,父亲去世,这年母亲51岁。她的跟前有三个学生,一个读研,一个大学,一个高三。虽为官多年,父亲并未留下什么积蓄,相反,贫穷一直如影随形。而母亲作为随父亲到城里的农村妇人,也没有正式工作。卖馍,炸油条,理发,在饭店刷盘子洗碗,她竭尽所能地维系着家庭的正常运行。因此父亲去世后,全家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

         再次,母亲发挥了她被生活磨砺出来的才能,想出各种法子硬是缠着父亲单位尽可能地给我们以最大惠益,同时她自己更是****了两份临时工作。第一年就在全家的奋力挣扎中安然度过。到第二年的时候,我们发现父亲的去世并未就使全家陷入绝境,相反生活越来越向好的方面发展,最显著地便是母亲虽然依然劳碌却似乎突然年轻起来,那年轻是在遭受多年的压迫之后一种翻身的扬眉吐气。这与父亲紧密关联。母亲自从嫁给父亲,便没有过一天的幸福生活。他潦倒时,她患难与共;他风光时,她被搁弃一旁。她生命中最葱盛的季节折在他手里,他却从来不去珍惜。母亲就在父亲的冷漠中一天天衰老下去,直到他去世。他去世后的第二年,最小的****也去外地读大学了,那座我们曾经身居其中的城市,便只剩下母亲一人。而她因为是在将近四十岁的时候才到的那座城市生活,一直与它格格不入的,甚至从心底里排斥。母亲的孤单以及这孤单所带来的各种可能的不恻,成了我们姐妹最为担虑的问题。自然而然地,我们开始劝服母亲寻找一个伴侣。母亲竭力反对,执意守护着我们,为父亲守节,带着一种天下舍我其谁的慷慨。在她的慷慨里,我们看到她可能的孤独的晚景。这晚景以社会学的概念来阐释,就是空巢老人现象。我们再清楚不过,儿女再孝,远不如一个老伴贴心知己。况母亲又是一个极刚强极敏感的人,到时无论住我们姐妹谁家里势必都小心翼翼。那绝非我们所想看到的。无奈母亲是一个过于传统的妇人,她宁愿一个凄楚的晚年,也不会寻找人生的第二次婚姻。但幸福谁不想要?我们姐妹终于意识到,母亲并不是坚决不想嫁,她只是需要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那就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她必须走这一步。这个理由无论如何母亲都不会拒绝,她终于同意了。

         这一步是艰难的,首先母亲要面对我们在外人看来穷困至极的家境。对此她不无忧虑,人家即便看上我,也会被咱家的重担吓走的。事实上,彼时我们家的情形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困难,甚至生活在我们是越来越明堂(否则也不会怂恿母亲再嫁),所以母亲完全没有必要如此自卑。也许是我过于乐观,低估了人们的势利。母亲瞒着我们姐妹,在一次回山东探亲的时候,由自己年轻时的一个好姐妹悄悄地介绍给了一个男人。先那男人看到母亲的相貌,表现很热情的,听完母亲对家境的描述,再没有一句话,最后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这件事是母亲在和鲁叔的关系确定之后,才告诉我们的。认识鲁叔之前,有两人托话来想要与母亲过生活,母亲都觉对方的工资太低,委婉地拒绝了。她活了半辈子,切实地认识到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她吃够了生活没钱的苦,不想在第二段婚姻中再为它欺凌折磨。而她之所以进入第二段婚姻,首先便是为了钱,有了钱,小妹接下来的学业便有了指靠,有了钱,我们姐妹好歹不空手出嫁让人耻笑,有了钱,她以后的生活费用也不用再麻烦我们。她全不顾我们听着的心酸,详详细细列举了对方必须有她满意工资的条件。

          鲁叔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好姐妹介绍给母亲的。鲁叔的妻子一年前病逝,他是退休的小学校长,退休工资两千八,在鲁西南和开封之间的地带算是比较高的。母亲对鲁叔的工资很是满意,就同意与鲁叔见面。话没两句,母亲再次发挥自己对苦难的想象,开始描绘我们家庭的窘况,到了不堪生存的地步。她就在那描绘中,观察着鲁叔的反应。她没有想到鲁叔说,多么艰难的事情都会过去的,只要人好,她更没有想到鲁叔很爽快地要与她共同承担,一起度过这艰辛岁月。他的爽快中透着热诚、真挚和过日子的真心实意,没有任何的居高临下,是让母亲极为舒服的方式。两人的交往就进行下去了。并不顺利。母亲把与鲁叔的事情告诉她极为信赖的侄女,也就是我的表姐之后,表妹马不停蹄打听了鲁叔的为人。人是好的,只是年龄太大,(比母亲大十岁),难不成母亲以后还要照料他?虽然鲁叔年年去体检,证明身体健康的证件都有,母亲还是犹豫了。其实她犹豫的也许并不是对方比自己大十岁(她从 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她犹豫的是娘家人不满意。娘家人不满意,她也就不能满意。但也许这些都不是,她恪守着所谓的贞洁妇道,与父亲之外的男人共同度过生活,在于她,始终在心里迈不出这道坎。表姐的不满意,她终于找到了理由退缩回去。

           鲁叔第一次在母亲处受到的重大折磨就此开始。那时已近年关,之前他从母亲处得知,我要从徐州去山东,做好了全副的准备,恭敬等待着我的审阅,却突然母亲告诉他,我打听到了他家复杂的人际关系(主要就是儿子、儿媳的贪婪、不讲理,女儿们的不孝顺),是不放心母亲进入这样的家庭的,因此我就不去了。我不但不去了,她也嫌弃他年龄大,所以这样就结束吧,母亲在电话里淡淡地对鲁叔说。鲁叔的心境可想而知。立即他就倒下了,躺在床上两天,滴水不沾。他这辈子都没有想到,活到六十二岁,还要为一个女人如此伤筋动骨。以后鲁叔与母亲生活在一起后,我才知道,实在,他对母亲是从心底里喜欢的,他把她当做了手心里的宝去珍惜。他除了她,再看不上别人了。而凭着他的条件,安全是可挑可捡的。然而天知道,在山东的两天,自始至终对鲁叔那边的情况我是没有一句不满的,虽然还没见面,却隐隐觉得鲁叔是一个母亲下半辈子可以依靠的人。母亲所谓的我的不满因此不去,只是她在听了表姐的探听后假借我的托词。当然我的所有建议只是参考,最后作决定的还是母亲。就把这点想法告诉了她。反正是结束了,都结束了,她轻描淡写地,似乎卸下了所有负担。

          在我以为真就结束、并为母亲的未来继续担忧的时候,母亲与鲁叔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联系上了。哎呀,咋又发啦,烦死了。小妹告诉母亲鲁叔发来短信,母亲在厨房里大声地向我们说,声音里透着娇嗔。打开看看,看看,发的啥。母亲的允我们看短信,一方面是征求我们的意见,鲁叔是否值得托付;另一方面也是为的向我们表示忠诚,她虽然在与别的男人交往,但她是我们姐妹的,永远是我们的。我们姐妹欢叫着打开了手机。鲁叔在与她谈爱情。鲁叔问,你有没有闻到爱情的味道,甜丝丝的?我颇意外。向来我以为,恋爱是年轻人的权力,没想到老年人竟也如此缠绵。而从那短信里能鲜明地感觉到,母亲对鲁叔的感情也是有回应的,他们已俨然的亲人了。就模仿着母亲的语气,发了些甜蜜的过去。鲁叔也没发现,继续发来。如此往返者三五。鲁叔的短信里讲到了我们,他说,要孩子知道,咱这脸都没处搁了。我们姐妹大笑,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是有一股润热。我们明确地感觉到,这个人是真的爱母亲,是真的想要与她一起过日子。而母亲在厨房早已把鲁叔骂将了开来,那骂是甜美的,柔腻的,正像她最近的形象。我们共同的感觉,母亲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一天天光鲜起来。明明还是以前的服饰,以前的工作,却俨然的另外一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生命的气息。毫无疑问,这是鲁叔的成绩。你鲁叔说这样做好,你鲁叔说那样是对的,关于家族事务的处理,母亲的话里总离不开鲁叔,她的每个主张、每项决策都渗透着鲁叔的影子,甚至我的建议她都可以因为鲁叔的一句话弃之不理。即便父亲在世,也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形。并不是她不信任父亲,而是当她满怀希望地向父亲寻建议时,对方不是寻不到踪影,就是躺在床上烂醉如泥。二十五年的婚姻生活,她就是这样独个走过来的。现在鲁叔站在她身后隐蔽的角落,形成强大的庇护,保佑着她在与外界的纠葛中免于伤害。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她信赖上了鲁叔。与此同时,鲁叔虽然还没有与母亲生活在一起,已经在为小妹积攒学费。而母亲自从有鲁叔后,很少和我们打电话。我们嘴上抱怨,心里却是宽慰的。我们宁愿一个月接不到母亲的电话,也不想她每天都打来,因为那意味着她有人关心、有人照料,那意味着她的幸福。

          然而母亲和鲁叔的结合之路注定要充满波折。就在我们这边都以为母亲和鲁叔就要正式享受幸福时,那边鲁叔的儿子发话了。儿子的理由冠冕堂皇,对方比父亲小十岁,那样年轻,衣服干净得没一点灰尘,像是过日子的人么?为使父亲打消娶这个女人的念头,还把自己的舅舅,也就是鲁叔妻子我称为琴姨的哥哥搬将出来。琴姨的哥哥端着舅舅的架子,当即予以辩驳,老年人的想法俺老年人最清楚,你爹伺候你娘这么多年(琴姨病床七年),也该有个伴了,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啥念头。儿子的念头,大家都知道。有了鲁叔这个身体健康的父亲,便等于是有了一个免费的保姆。这个保姆为他接送孩子,为他耕种田地,这个保姆每月还有两千八的工资,这工资因为鲁叔没有另一半,儿子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去。就像我的外祖父。外祖母去世那年,外祖父六十六岁。外祖父是退休医生,一个月工资一千七。外祖母去世后,他在同龄人的撮合下寻过结伴,甚至还甜蜜地准备了婚礼,终在长子也就是我大舅的干预下,万事作罢。他也就成了一个标准的银行,从儿子到孙子甚至重孙子,谁都可以取。多少次外祖父对着母亲悄悄垂泪,这一个个后代谁了解他没人暖被窝的孤单凄楚,而他到老了,反倒要养自己的后代了。这样的情况,琴姨的哥哥实在看多了,他再清楚不过,只要鲁叔不重新搭伴过活,鲁叔便是外甥的人,鲁叔的钱也便是外甥的。而鲁叔的妻子病床几年,儿子没有伺候过一天。不但不伺候,还变着法的从鲁叔手里搞钱。用鲁叔的话,做的事,人心都凉了。而琴姨去世前,也再三嘱托,工资卡不要给儿子,找伴另过。此事舅舅自然知晓,舅舅的旗帜鲜明,鲁叔儿子碰了满鼻子灰。回到家里,对自己的媳妇说了。儿媳也不闹,单只给鲁叔脸色看,终至有次把锅碗瓢勺分开了,话虽没挑明,那意思已经很明了了。对此情况,鲁叔迅即通报给了母亲。一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从对方那里寻找主意,相互扶持着共同渡过双方的每一个难关。母亲当即发话,于是鲁叔整理好包裹,投奔了母亲。这就引起了更大的风波。

          虽然鲁叔的来居母亲处是瞒了人的,所有的亲戚邻居还是通过各种渠道打探到了。他们把所有的矛头指向了母亲,认为母亲跟前有三个孩子,根本就不应该再嫁,而她现在就与另一个男人生活简直是大逆不道。总之母亲的行为触犯了他们恪守的道德底线,他们有万千个理由站在正义的立场指责她的恶劣行为。他们从不去想母亲带着三个孩子过活是多么艰辛,在母亲最困难的时候他们躲得远远、远远的,唯恐她开口向他们求助,当有一个男人终于可以与母亲一起分担,他们惶恐了,愤怒了。总之他们宁愿母亲受苦,也要她为父亲死守节。而在我父亲的亲爱的村庄,母亲尤不能饶恕了。他们不但议论她,还通由人千里迢迢地把对她的愤怒传带了过来。身为父亲家族的长子长孙,堂哥当然是有义务站出来弄明白事情的真相。然而也是小心翼翼的,因为母亲的跟前有三个大学生(也是家族中仅有的),她们是他的儿子日后进入城市的坚实依靠。母亲自是矢口否认,这也是她在这起事件中的坚决态度。她再清楚不过,承认了等于是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她就利用了物理的距离,对身后的百态众生响亮地回答了两个字,没有。堂哥基于自己将来的利益,对母亲表现出了充分的信任。这并没有减轻母亲的痛苦。虽是千里之隔,母亲仍是感觉到了众生纷纷喷溅的唾沫,这唾沫即近将她淹没。日子真是不知道怎么过的,母亲向我讲述她的处境,心有余悸。对此我也无能为力,只有劝慰,这世上跟你亲的,只有我们姐妹,别人你何必在意?她当然在意。那段日子,母亲在风口浪尖上,承受的我们难以想象。

          虽对外坚决矢口否认,在母亲特意为鲁叔租来的房子里,俩人开始了同居生活。同居之前有个结合的仪式,是二妹为他们主持的。一拜天地,二拜父母,三拜父亲的遗像,四夫妻对拜。在我们那套五十平米不到的破旧房子里,母亲与鲁叔就这样举办了婚礼。这是一场只有三个人在场的婚礼,它带着点置社会的不管不顾,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情怀。然而浪漫主义不过我作为文人的良好愿望,事实上它是母亲无奈之下的无奈之举。母亲再清楚不过,以目前的状况,若婚事宣布出去,那就不是她和鲁叔的事了,而是所有的亲戚朋友,尤其是父亲家族的事。她和鲁叔要接受他们的盘查,他们的审判,到时她就一点主也作不了了。而我们姐妹无论在外面是怎样的身份,那时也只能被隔离了开来。而母亲既然被社会欺负得太久,也决意了要去反叛一次。总之这场秘密的婚礼,带着鲜明的母亲色彩,充透艰辛和无奈。

          就这样,母亲和鲁叔结合成了伴侣。事后回忆起来,鲁叔仍心有余悸。拜堂的时候,他的心揪成一团,最怕二妹在喊出夫妻对拜的时候,母亲转身离开。如果真是那样,当时就撞死了算了。鲁叔说。交往两年来,他受到母亲太多折磨,而他六十来岁的人,再经不起折腾。而他又太爱她,母亲不经意的一句话,他都能忐忑上半天,但是他的宠爱又使他对母亲无可奈何。无论怎样,母亲总算是成了鲁叔的女人。于是母亲每天下班回家,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在桌上等着。她刚躺在床上休息,被子随即轻柔地铺在了身上。她到五十三岁,才品味到被男人宠爱是什么样的感觉。然而她并没有完全地沉陷下去,走这一步她有太多的顾虑和不安,这顾虑和不安把她本该的感情完完全全地冲淡了,以至于她自己都嗅闻不到。就形成了这样一个局面,与面前这个男人最多的话题便是钱。二妞还有一年学费,小妞可能还要读研究生,大妞的嫁妆也该置备了。一桩桩,滔滔不绝,母亲向鲁叔叙叨。而鲁叔,那个与我们姐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也一桩桩、认认真真地接了下来,没有丝毫怨言。

          这时候我已经研究生毕业,在上海拿着一份学生时代想也不敢想的工资。快冬天的时候,为鲁叔和母亲各买了一套保暖内衣邮寄到开封。母亲打电话来,说,闺女终于能挣钱了,苦日子过去了。母亲还说,你叔的眼睛都潮了,他让我谢谢你。我拿着电话,不敢出声。我怕自己哭出来。母亲不知道,最应该感激的是我。鲁叔的在母亲身边陪伴,我终于可以无所担虑地在外面闯荡,其实我在心里早就拿他当父亲了。无论哪个男人,只要他能给母亲带来幸福,我是会把他当做亲生父亲一样孝敬的。

          转眼春节就到了,这是母亲和鲁叔相识后的第三个念头,也是鲁叔投奔母亲后要过的第一个春节。过年物什都准备好了,鲁叔的儿子却是打了电话来,请他回去。鲁叔自是不依,到最后成了儿子的乞求,若不来,便带着小宇(小宇是鲁叔的孙子)开车去接你。话已至此,鲁叔再无法固执,正好趁此与儿子把事情都说开了。同母亲商量后,便回了山东。回去之前,母亲从我们家的折子里取出了一千七百块钱让鲁叔带走,而这几个月来鲁叔的吃住也都是母亲供应。鲁叔的工资存着,一方面还鲁叔为琴姨看病欠的几万块钱的账,一方面准备两个妹妹的学费。俩人便就谁花了谁的钱算着,末了,母亲说,这样看来,我都没赚。那你还是赚了点,鲁叔朝小妹眨眨眼睛。小妹在旁边早已笑疼了肚子。至此我也才知道,原来母亲也是看人的。当初她把家庭的困难描绘到不可想象的地步,原来是在检验对方,检验对方的能力与担当,检验对方的人品,检验对方是否值得托靠。第一段婚姻,她凭着自己的热情,结果吃尽了苦头。第二段婚姻,她势必要以理智仔细地揣度思考。鲁叔经过了她的检验。经过了她的检验,她便真心实意地与鲁叔过日子,时时处处为鲁叔着想。

          然而这并不就表示母亲对鲁叔是满意的。有意无意地,她总是拿鲁叔与父亲比。虽然父亲没有给过她一天的好日子,甚至都没有去珍惜过她,她心里父亲仍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于是看鲁叔就有了诸多的不顺。特别是在我给鲁叔买了两条好烟后,鲁叔尤其地是她眼中钉了。因为父亲是嗜烟又嗜酒的,她认为买的好烟好酒只能给父亲,现在鲁叔却是平白地享用了。接连地,她便又牵连起鲁叔的诸多不是来。譬如他人虽在开封,心却想着家。孙子打来电话,就激动成那个样子。还什么适应不了城里生活。他根本就不想和我过日子,母亲恨恨说。她是在蛮讲了。鲁叔这个年纪的老人,能过惯城里生活反倒是怪事。至于孙子,他不可能不惦记的,不疼孙子的爷爷,在中国哪个地方有?对此母亲虽也明白,却无法接受,她的无法接受里,有深深的落寞与不安。这落寞与不安与幸福攸且相关,说明着她对这桩婚姻的在意。

          春节我到家后,鲁叔已经走了,他打来一个电话,详细向母亲汇报了家中的情况。把什么都摊桌面上说了,我说你龟儿子的,不就是为的老子的钱,做梦吧你就。儿子连连否认,我哪缺你那个钱(儿子现在是科长,又兼地产商),只是担心她脾气不好(他从亲戚处打听来,母亲的是不晓事理的人,因此断定母亲给不了鲁叔好日子过),况又小了那么多岁。鲁叔用与母亲相处的事实打消了他的担虑。既如此,儿子便也放心,甚至主动诚恳允诺并请人担保把自己名下的一处房子给鲁叔和母亲居住。你们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只要幸福,最后儿子说。就此,鲁叔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放下电话,不置可否。然而我们都知道,事情出现了转机。鲁叔的常住这里无论于母亲还是鲁叔,确是都不方便的,而母亲对这座城市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然若母亲随鲁叔住到山东,事情就再也掩不住了,不定会产生什么样的风波。然而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们母女的家因为鲁叔的进入、因为我和二妹的相继工作,终于摆脱了贫困,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至于人们的舆论,这个时代纵有再多不是,最大的好处便是大的环境不再限制你,它允许你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故乡中失去老伴的男性老人们冲破儿子们的阻挠,纷纷地离家出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便是最鲜明的例子。我知道母亲又在纠结,又在忧虑,但是她的这些忧虑和纠结终会过去。总有一天,她会庆幸这次的选择。

          这样,母亲的幸福,最终归结在了一个男人,她用自己的大半生说明她的享福或受难,男人是关键。对此,作为一个女性主义者,倘是较真,我该是不高兴的。然而实在,我心底没有任何的不惬。在最平凡最真挚的感情面前,任何理论都是虚弱的。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先生就睡在我身边。我们十九岁相识,八年后在他家举办了婚礼。或许因为距离的遥远,或许母亲太明白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她的阻拦下,人们普遍称之为的新娘我的娘家人,没有一个人出席。至于婚礼,也不知道先生家真就穷到了那种地步,还是一向节省惯了的,是无可想象的简单。虽然,我仍是高兴的。认识先生,是在我贫困的时候,从此他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眼看着我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而最艰难的日子,他勇敢地承担着自己本不该的责任。事隔多年,母亲仍清晰记着,父亲生病时,他拿过去四千块钱。那都是孩子摆地摊的钱,我知道,母亲说。我读研究生三年,先生工作,他瞒着我和母亲不止一次给妹妹寄去生活费。他给我们家的钱,是从来不计较的。因此结婚之际,银行卡里收到母亲打来的两万六,他颇是意外。一万块钱是母亲与鲁叔给你的结婚彩礼,剩下的一万六是怎么回事?先生问。那是母亲还我们的账。几年来,她所知道的先生给我们家的钱,都一笔笔都记着,辛辛苦苦攒着,到我结婚了一并地还了。这笔钱我不能不收。母亲一直认为让女儿们跟着她受那么多苦,欠我们太多,尤其欠我。因此母亲的钱,我只有收下来,我不收她的良心便不能安宁。这就是母亲。当然我知道,她的汇款给先生有更深层的意义。她不要我因为她和妹妹,在先生面前说不起话。她从心底里欢喜他,更是从心底里为我考虑。与父亲二十五年的婚姻生活,她太明白在家庭生活中金钱之于一个女人的重要。

          先生的鼾声在耳边轻轻响着,空气里从未有过的宁谧与恬静,那是家的味道。尽管父母都是一无所有的人,我们完全凭靠着自己,在读书的城市买了这套房子,一次性付清了所有的款项。于此同时,我也在为母亲积攒着她晚年的费用,我不得不考虑到日后母亲在鲁叔的儿子处可能遭到的待遇。我不会让母亲再受到任何苦难。对此先生也是赞成的。母亲的苦难,他一样目睹在了眼里。然而他对我不是没有要求的,那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此生的理想,便是竭尽全力创造条件,帮助我实现自己的理想。他也在这样做。拥有这样一个男人,我是幸福的。我听着那鼾声,在这世上,有一个人能与你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真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至于以后可能的事变,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让我权且珍惜这眼前的幸福,母亲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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