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你能从黑暗中找到白》
那么多的白,那么白的白
黑暗把它藏在哪里
道具已被移走,钟声一直响在寒山
你在试探,沿着夜的脊背
顺藤摸瓜,双手伸进琴键的黑白配
要刨根问底,要让夜空挤掉它多汁的雀斑
要让深井里的白,露出它的眼睛
眼睛有一对的小轩窗
窗里,戏子在剥落脸上的油彩
窗外,鱼活络地翻了个身
久久地沉寂之后,一场雪再也憋不住
捧出一群白鸽子,给出答案
白约等于真相,约等于一只喝干了蓝莓的瓶底
以及上帝在《圣经》里
遗漏的那些
《前世》
雨来得真是时候,天气忽冷忽热
让我退回,独自寻找来路
有那么一刻的眩晕,鞋底一遍一遍追问枕木
三月的菜花们,各自又回到了自己的
老家。籽粒也返回到核里
一件绿衣穿了多久了啊,树纠正自己的想象
探寻蝴蝶在谁的怀里
想到蝴蝶,就想到前世
我肋骨生疼,有几粒朱砂烙在眉尖胸口
“永未谋面的前世啊,你在哪里?”
一个姓氏被延续下来,却不知家谱在何处生根
如果可以,让我退到洪荒之前
向一穷二白的风,讨要前世的地址
然后写信询问,一朵荷,一只蝶
一个女子要如何修行,才有今世倾城之美
才有有情人总成眷属之说
《湖边》
湖是镜子,也是另一面天空
羊群在里面,岁月在里面,祖传的姓氏在里面
还有掐不断的水流
当然,这是俗世的描述
我对它的膜拜,来自于宁静
来自于它慈悲的灵魂,跟江河不同
我胸口的湖水不会压着梦境,它有君子的肚量
有自己的自由和信仰
一只灰斑鸠应和着遥远的钟声,每天黄昏
清脆地叫着,仿佛大地最初的回响
常去湖边,想象是走进《圣经》里
锄荷的人走过,淡然一笑
《异响》
铃声在我耳边响起
它来得小心翼翼,却并不惊慌
不管时宜和秩序,它犁开了夜硕大的花瓣
借着几杯酒的春光
你住江头,我住江尾
听见你说想,仿佛整条江都晃动了
连同星星。江边满坡的樱桃红啊
恰似你写的辞章
起风了,想说的那些暂时被流水隐藏
摸摸寂寞的地图,一串数字
粘着指肚……
天似乎要下雨了
《下江南》
原谅我不会焙茗舞剑
诗歌也写不出,大雁塔的高度
此刻,只想请江南的鸟声,来穿针引线
来搭桥引路。并邀请还没有
变成祝英台的那只蝴蝶
来迎候你
临水照花,你一定不会忘的
此刻,想念正被我内心的一群鱼反复追逐
欲说还休啊。今夜
你下江南,从长安到临安
来填补谷雨的留白
湖边绿柳一定会迎合你身体的
侠骨柔情。你看,曲院里的风荷
长得像一片海。好绿啊,任由你变换着角度来读
那一船灯火像你的祝福
像我的追念
《尘世这趟车啊》
该压一压内心的慌乱
已被雨要走了,花朵芬芳的吻
镜子里面,云不再矜持
是谁的身姿,略有前倾……该是
立夏了吧,鸟越�****�
而你独自言说,内心的声音
越来越轻。尘世这趟车啊,随时都有可能到站
有人闭目养神,有人喜欢虚拟
更多的人表情漠然,人群里辨不出哪个是你
一个名字被多次提起
总是在楼空人去之后,而很快也就风平浪静
仅仅是一声叹息。嗯,立夏了
立夏之后该是小满……
《给十九岁那年夏天的我写封信》
青草葳蕤啊,鸣蝉声将代替
布谷之声。春天的心脏跳的好欢啊
绿水摇啊,今而复夏
我借月光在江花上写信
寄给十九年那年夏天的自己
“荷,有多久没见了啊
见字如晤。你还举着一把绿色小伞啊
彷徨在雨里,你还爱在风里写忧伤的诗
你还孤独的好像没有未来……
是的,爱的样子总被云雾遮住
但不久的将来会照亮你整个的夜空……”
咫尺天涯,我托流水寄去
我相信她一定能读到。其实她从未离开
她就在我心之一隅,时时看着我出发或抵达
她在月缺的时候,从我的身体里跑出来
现在,我知道她就在笑话我
我想象她是在写回信说:“嗨,亲儿
你是不是又在听费翔的歌
是不是独自揽镜,是不是又爱上了风……
哎,二十年了,你还是老样子。”
《读阿赫马托娃诗选》
你那么美:留上世上的黄昏,念珠,车前草……
那么美。你内心的矛和盾
哦,听你说:“稻草一片金黄”
我就想永远活着
读你的诗,和你一起心跳
仿佛玻璃门铃意外响起,仿佛
你就坐在我的身边
像没有皱纹的海,像光滑的雕塑,蔚蓝的眼睛里
有蝴蝶翩翩飞
是注定和缘分,你四十年前的文字
现在,依然像月光不老,像白色的水仙
保留着你十六岁那年的模样
温柔而宁静地花开
你脱掉饱经风霜的外衣,你知道怎么去爱
你摘下的百合花,好看芳香
一直留在人间,而你也没走远
一直住在天空的城堡里
俯瞰着大地和众生
注:“稻草一片金黄”(伊沙译)
《给风写一封信》
不要被反复搬运
就在这里。像一只白鹤
允许她伸长脖子,允许她给出好看的侧影
我说的是荷,现在
她正在努力把自己的身体打开
有颤栗来自疼痛
就像爱来自无尽的思念
风——穿长衫的风,骑白马的风
请你暂且停一停功名路
来我的湖边歇歇
我要在你的眼睛里读出金钗,粉簪,乌发
读出我一低头的羞涩
《浮世》
这些天变得越来越
世俗。不是喊累叫苦,抱怨事情做不完
就是唠叨奖金发得太少
还爱上了关起门来跟同事咬耳朵
说李家长,说张家短
说某某某的隐私
感觉越来越不像自己
不像镜子里的那个,不像相片里的那个
也不像一个读了一点书的
更不配“诗人”两字
“静心,养目,多做事,少说话……”
台板下一直压着一张纸条
嗯,从现在起,要卸了这副可憎的面目
要让自己像一个好女人
《谁会在意旅馆的孤独》
沧海桑田。谁会在意旅馆的孤独
灯影绰绰处,绝尘的车,歇脚的人,离家的麻雀
暂且安顿,放低了嗓门
楼下偶有胡琴,隔壁偶有小女子的啜泣
手捧一杯热茶
它的热度,恰似命运在半途给出的馈赠
举足轻重。白羽如雪啊
一只站在屋顶的鸽子
多像悬挂在浮世和来生之间的
灯盏,比我们更
接近春天
《在旅馆》
任窗外马匹消瘦了黄昏,星光斜倚了
门扉,古道和西风
走了多久了,该停下来歇歇
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换了个姿势
跟陌生人提起了祖籍
提起了前半生的来龙去脉
并把被雨淋湿的路一一用想象焐热
仿佛有什么从胸口
突然涌出,像一只鸽子
展翅而飞,掠上命运的屋顶
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