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奋笔耕的田禾寄来了他的新诗集《在回家的路上》。读着读着,那些真切记录了诗人苦难记忆的作品使我很自然地想起了和诗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谈起苦难往事时痛彻心腑的神情——他对于苦难的耿耿难忘、他在讲述苦难时的声嘶力竭,都使他在当代“乡土诗”人中凸显出他的个性。如果说,当代“乡土诗”大致可以分为“清新一派”(如管用和、饶庆年的诗歌)与“咏叹一派”(以叶延滨的《干妈》为代表),那么,田禾的特点则在一个“喊”字。他的代表作《喊故乡》就具有强大的震撼力——那不仅是游子思念故乡的呐喊,也是诗人为故乡的苦难大声疾呼的泣血之声!是的,这是一个大声疾呼的时代,在各种声音的大声喧哗中,诗人也必须大声疾呼才能引起人们对于苦难的关注。
不错,改革开放已经为许多乡村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但这抹不去诗人的苦难记忆。诗人在描写自己的苦难记忆时,常常能够寥寥几笔,就画出贫苦农民的沉重生存状态来。例如这样的句子:“父亲弯腰捡回了∕丢失在路边的每一棵麦穗。这些麦子∕成了我们日后度饥荒惟一的口粮”(《那时候,我还小》),还有:“她拎着半框红薯回家∕佝偻的身体几乎埋进了筐里”(《刨红薯的老人》)。令我过目不忘的还有那首《柴火灶》——这堪称是乡村最典型的生活场景。诗开篇一句“我不叫它柴禾灶,我喊它娘亲”就使“柴火灶”与“娘亲”的形象叠映在一起,写活了复杂情愫的交织——乡村的朴素、辛劳与亲切,如烟火气一样混合在一起。时而,“柴火烟立刻在∕灶屋里缠绕,像娘穿上了一件灰衣裳。∕火焰是她的笑容……”,时而,“从来享受不到阳光、雨露,她∕无怨,也无悔。生活简单,一双∕生锈的铁筷,喂给她干枯又粗糙的∕草根、豆萁……”如此写人如其灶,灶似其人,可谓立意新颖,诗思独运,堪称佳构。乡村有苦难、也有乡村独有的温馨。田禾在《柴火灶》中融入了非常复杂的情感,读来耐人寻味。他好像正在远离“喊”?
如此看来,诗人在“喊”之余,是在向着新的高度挺进了。喊过以后,是锐意求新,是开掘乡村生活的浑厚底蕴,是进一步挖掘诗歌的表现力。像《拉二胡的民工》写诗人“悄悄站到那群民工的背后”,听那位民工拉快节奏的《赛马》,不用咏叹,也使人感到五味俱全;还有《民工王四虎》,写民工默默清污的艰苦与被“黄头发妇女”(也许是不小心地)兜头浇半桶尿的窝囊,也不用褒贬,读后令人生出无限感慨;还有《天越来越冷》,回忆儿时过冬的场景:全家人围在“蔸子火旁边”,“我与弟弟做游戏∕母亲补衣裳∕父亲和四叔∕把火头上的一壶酒喝完了”,也呈现出朴素、温馨又略带苦涩的烟火气息……“喊”过以后,诗人在“静观”与“回忆”中还原了生活的原汁原味。一切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