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乡土
一个人的乡土多么辽阔。
我是一个地道的农民的儿子。乡土情节,注定会缭绕我一生,像一只如影随形的魔鬼。
几十年来,我匆忙奔走于江湖,从乡村到城市,从故乡到异乡,为生计,也为了实现一个不安分男人的事业梦、作家梦、诗人梦。不论世事如何演绎、裂变,不论富有(此生不可能)、贫穷、或疾病,我的骨子里已经深深地留下了乡村的烙印,挥之不去。就像我身体内流动着家族的血统,就像我手臂上红色的胎记,自己是永远也无法选择的。
多少年过去了,我呆过许多单位,大江南北都遗下了我卑微的足迹,我一边漂泊,一边写诗,痛苦并快乐着。年轻时,我像一个游魂,经常一个人在太极城旬关大道上彳亍,或在汉江、旬河畔徘徊。也许是宿命使然,我的目光始终抬不高,也望不远,目光抵达之处,是家乡的山水、田园、草木、牛羊,和世代生存在这块土地上野草一样的父老乡亲,以及他们的欢乐、忧伤和苦难。我关注他们,书写他们,为他们歌唱,既便是撕哑了喉咙。在故乡稔熟的土地上,一草一木,一花一蝶都是我的亲戚和邻居。少时的我,同它们一起承受着干旱、雨涝、饥饿和灾难。每天经过它们身旁,我用山里特有方式与它们打招呼,问候或亲热。后来,我仍然沿用着这些在秦巴山间流传下来(我称其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方式和习惯写诗,一写就是几十年,一写就是几千首。
是的,我如一位行者,一边行走,一边调整汉字摆放的角度和方试,我要把我的发现、感悟、和思想在故乡的大背景下表达出来,这如同画家作画。孤独的时候,我会静坐于一偶,把目光从远方、从都市收回来,像一只蝴蝶收拢翅膀,然后落在乡土上。在我的眼里,所有的乡土都是我的,包括在这块土地上奔跑的植物、动物。所以有人说,我是一位乡土诗人。是的,我承认。
事实上,我也不仅仅是写乡土诗,这只是缘于一个诗人的情结。进入中年,在我的经验与技术稍好一点以后,我开始涉猎乡土以外题材的写作,但这些一点也不孤立,它们都在乡土外延的经纬线上。打工族,普通劳动者、社会底层人、边缘人等等都能进入我的视线,我压低自己的目光,控制好声音的节奏,努力唱好选中的曲牌。我不想写那些官人、商人和星儿们、婉儿们,说实话,他们站得太高,离老百姓太远,我的目光无法到达,这都是我不去关注他们的理由。有时候,我宁愿去写一只蚂蚁、一棵玉米或一只麻雀、乌鸦或站在道旁的一棵树、一株野花。
另外一些时候,我喜欢站在事物背后、或夜晚去看问题,调整一下角度,你会发现意料不到的风景。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那需要很深的道行。
可能有人会说,一个诗人一生写乡土诗,没有什么前途。“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块土地爱的深沉”。我是一个从土坷垃里长大的农村孩子,从来也没有打算写诗出人头地、养家糊口。我只是喜欢它,热爱它,甘愿为它憔悴,为它欢笑或流泪,仅此而已。
一个人的歌唱
我是一个寂寞的民间歌者。
可是我仍然在用先天不足的歌喉去努力歌唱。像一只夏天的蝉。
我的声音低沉、嘶哑、无力,不可能引起人们的驻足或倾听,也不会掀起狂风巨浪般的轰动效应。可是使命和宿命一齐敦促着我,为哪些行走在低处的动物,植物和世俗,放声歌唱。
一个人的声音是微弱的,那些分行的汉字更是渺小而卑微,它们改变不了什么,也无力改变什么。诗歌只是一种表达的方式,是把生活中一些个体的发现用语言呈现出来,而不是政治说教,政治说教它不是诗歌的功能,那是官吏的事。
我有我歌唱的方法和表达的途径。
当一棵树被风摇曳的时候,我发现了树在风中的场和思想。一只蚂蚁为生计负重奔波,难道不是窝居在底层人的化身?还有那些在风雨奔跑的动物,植物和灵魂,还有那些高扬着的卑微而高贵的头颅,还有那些声音,无处不在的喜怒哀乐,还有那天籁一样生命的拔节声……
难道这些还不穷我终生为之歌唱。
现在的问题是,我用什么方式去歌唱,美声、民族、通俗或民通。独唱、对唱、还是合声。这个问题,像魔鬼一样纠缠着我,撕咬着我,使我遍体鳞伤,日夜不得安宁。
一个时期,我想到了母语里的方言。可是这个尘世,方言常常无路可行。
喊口号是可怕的,无病呻吟是可悲的,风花雪月般泛情更是无聊透顶的。
我不想陷入诗歌的沼泽。如有些人,丢失了灵魂和生命,还在为自己祈祷、欢呼。我宁可舍弃了生命,也不愿迷失灵魂。所以,我仍然是孤独的。
我的噪音是沙哑的,我就用沙哑的声音歌唱,我独一无二的嗓音,难道不是一种风景?
几十年来,我一直坚持着,跋涉着,直到我的歌声变成时光的底片。
我以为,一个人的歌声,能够给这个社会和众生传递一些温暖,这就够了。
壬辰年动初夏于旬阳太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