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读到过这样能够经得起反复咀嚼、品味优秀的短篇小说了。这个短篇就是孙家正同志的《老人与树》(载《人民政协报》2011年7月11日第10版)。
《老人与树》写的是什么呢?它写一个老人因发烧住院,医院的医生给他挂水。起初,他对挂水“将信将疑”。但当他后来想到城市里那位园工也给老榆树挂水这件事的时候,他最后郑重地问医生,“大夫,这挂水,真的就那么顶用吗?”医生笑笑说:“当然。”老人脱口又问道:“那么,树呢?”“树?”医生怔怔地望着老人,一头雾水。故事很简单,但是,我读过这篇小说又反复咀嚼、品味它以后,却发现了《老人与树》写出了三境界。
第一境界是,作者登高望远,提出了当下农村的“空巢”老人问题。老人原有个不算富,也不算穷,不算大,也不算小,不算热闹,也不算冷清的家。但是,很不幸,他老伴走得早了,儿子、儿媳妇相继进城打工了。不过,那时,身边还有个孙子,“缠着他讲这讲那”,还不寂寞。再后来,他孙子上了大学,“开始,孙子不时还会来封信,慢慢地信便少了。”人,总要有个精神寄托的。老人把他的精神寄托在“门前那棵老榆树”上,这颗老榆树,少说也有一百几十年了,老人“自己光着腚的时候,就在树下玩耍了”。当时,榆树的树干就粗得三个小孩都抱不过来,树干上长满了老疙瘩,树冠覆盖着好大一片地,乡亲们坐在树下乘凉聊天,日头晒不着,雨淋不着。榆树的花、叶子、树皮还可以充饥。在那几年灾荒的年月里,这棵老榆树救了村上不少人的命。对于这棵老榆树,老人怎么能不对它产生浓浓的情感呢?老人经常去看老榆树,“扶着树干,望着远处的山路,一待便是大半天。”儿子、儿媳妇、特别是孙子,离家去城里以后,“老人的魂好像就拴在这棵老榆树上了。”《老人与树》中的老人,可以说是当下农村中的“空巢”老人的代表,绝非个别,“空巢”老人问题值得认真重视并予以解决。媒体对这类老人常有报道,可是,又有多少人真正关心、真正体贴过这些“空巢”老人的生活处境,特别是他们的心灵情结呢?《老人与树》的作者虽然无言,但在作品的字里行间,我们都看到了作者倾向的流露:“人们,你们得关心农村里的‘空巢’老人啊!”当能体会到《老人与树》的这一思想境界。
再加品味《老人与树》它还有第二境界,追问老榆树搬到城里对错的问题。市领导搞“生态文明城市”,把老人的精神寄托所在——老榆树搬走了。他们“突击购树、栽树”。所谓“生态文明城市”,其本意是市民人人要有生态文明意识,城里的那个“环形带”,全是新栽的树木,只是不见他们的老榆树。老榆树到哪里去了呢?园工指指不远处一个角落,不屑地说:“那儿好像有棵榆树木疙瘩。”老人走过去,在众木林立之中,一眼就认出那疙瘩累累的老榆树了。可“远望是它,近看已几乎认不出来了。”主要是那庞大的树冠没了,树干上面那繁密而舒展的树杈被截得七零八落,参差不齐。“最让他诧异的是,老榆树的树干上还吊着两个水袋子,在给树挂水。”老人忍不住问园工:“小师傅,这树干吗还要挂水呢?”园工回答:“树和人一样,肯定是有麻烦了,挂水是救它的命呀!”园工又说:“这么老的树,搬动移栽,水土不服,要遭一劫了!”老人从城里回到家里,不吃不喝,倒头睡了三天。村支书听说后,赶到老人家里,摸一下老人额头,大喊一声:“送医院!”这才出现了老人与医生的问答。
作者将《老人与树》升华到了第三境界:市长这样建设“生态文明城市”,是指形象工程、政绩工程,实际上是害人害树。害人,让老人的家乡少了老榆树这样一个亮丽感人的自然景观,使老人及乡亲们少了美好的精神寄托载体;害树,让一棵一百几十年的老榆树遭劫,得靠挂水来维持生命。老人可以靠挂水退烧,治好病,“树呢?”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为第一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为第二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为第三境界,没有想到只有2400字的短篇小说《老人与树》竟依次展现了三境界。
《老人与树》不只境界,而且在艺术上也表现了“小而巧”,“少而精”。小说以老人挂水“起”;接着写老人的“空巢”和他的老榆树情结,作为“承”;再写老榆树被拖到城里,那是“转”;最后,以老人进城、老人见到“挂水”的老榆树,回家发烧住医院挂水,老人问医生:人可以挂水治好病,“树呢?”作结,首尾呼应,这是“合”。起、承、转、合,天衣无缝。小说思想上的三境界,大容量;艺术构思上的小而巧,少而精,起、承、转、合,首尾呼应;两者完美统一,的确称得上是短篇小说中的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