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
我满心期待,跑到陆地的尽头——
渴望拥抱湛蓝的雄魂
却被几个飘着玻璃瓶、塑料袋的波浪
推弹回岸上,怀抱碎成黄沙
白泡沫在翻涌、打转……
这就是梦幻的色调?
恶臭包裹天空。铅灰色的海水
仿佛锈蚀的重铁,在地球
——这架牛车上颠簸晃荡
海盗啊,你竟无视财物——
瞄上了大海!
《江边》
我是站在江边,而不是岸边
岸边是陆地的语言,我站在陆地上
心已经飘到江水中——
“江边”是一个虚无的词,但是
神通广大的开发商们
却能把这个虚无的词,全部买断
清除一遍杂草,种下石头
开出一朵朵华丽的家
岸边还有什么?
无非就是几个新建的楼盘:
清华湾、懿峰雅居、中央首座……
正在破土动工的
尚包裹安全网的
崭新外墙示众的……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座城市
不但整容,还在更换脏腑
岸边的公园、草地、柏油路
和夜晚只亮三个小时的
沿江灯饰……全是这片花海
诱惑蜂蝶的芳香
冽江哗哗流淌,她是孤独的
一位美丽的良家妇女
被推上舞台:众目睽睽,霓虹闪烁
把家安在岸边的观众
每天看她扭动腰肢,轻风拂裳
旭日伴她登台,夕阳送她谢幕
她的脸都臊红臊红的
她那颗碎成黄沙的心,沉到水底
仍要被几只挖沙船——
突突地打捞上岸
《致抄袭者》
朋友,尽管抄袭我的诗歌吧
在诗歌没有读者的当下
你将是最后一个读者
——也必定是最认真的一个
抄袭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朋友,尽管抄袭我的诗歌吧
这是在帮助我的诗意
扩大影响力,这个过程无需署上
我的名字,诗歌本无名
诗人不以留名而作诗
朋友,尽管抄袭我的诗歌吧
“学我者生,像我者亡”
我的成功你无法复制
你是一名抄字员,在没有刊物
地下手抄本鼎盛的文革
一定大有可为——
《洗鞋》
鞋子,平日只跟大地打交道
要么安静平躺
要么有节奏地击鼓——
此刻,在洗衣机的漩涡里
暴露出狰狞的本性
一只只你踢我、我踹你——
许多天生一对的冤家
都撕破了脸皮
混战的激烈堪比春秋战国
也许因为老被人踩在脚底
沉积了太多怨恨
一下子释放出来,势要把同类
统统压在身下
支撑自己从水面探头呼吸
我不忍目睹这惨烈一幕:
倒进洗衣粉,污浊的天空
飘满洁净的白云——
《人类是圆形的》
我的头是圆的,眼珠、鼻孔、耳洞
和吼叫的嘴巴……都是圆的
脖子、膀子、肠子……身体任何一个截面
都是圆的——
但是,为什么我要居住在
棱角分明的方形空间里?
原生态的石头、树墩、露珠……
全是圆的。乃至地球、月亮、太阳……
天地万物,最自然的状态,全是圆的
只有人类制造的器物——
拥有绝对的锋利
在矩阵般的房屋里居住太久
使用床板、书桌、地砖……太久太久
作为依然葆有圆形图腾的人类
我的思想早已变得
直来直去、中规中矩、四平八稳……
死命用绷直的双腿模仿圆规
也画不好一个太极
我向往下水道的生活:
每天掀开井盖,像一只青蛙
观赏没有犄角的天空
《句号遐想》
句号。其实是一个空洞——
一支笔,不断往洞里,填进逗号
空洞不再空。圈无法缩成点
洞无法锁**
仿佛洞里有另一个世界
能容纳无限逗号,永无休止……
逗号不是蝌蚪
却能孕育青蛙
洞口爬出一个王子。他说:
世界就是吻醒他的公主
——太阳是她的红唇
句号说:太阳跟他一样圆。
《夜尿》
是一次体内的涨潮,摁灭了梦的浮光
——四周漆黑
蚊帐、书桌、房门、沙发……
全都抹上一层深邃的阴霾
让人眷恋梦之明亮
从房间到厕所:路程很短,黑暗很长
父亲的鼾声,如起伏的大山
母亲的咳嗽,如喷薄的血泉
他们还在,夜晚就有安详的力量
窗外透进街灯昏沉的微光
花树、远山、星月……
冽江静静缓缓流淌
偶尔驶过一辆轿车,气鸣声粗重
夜行的不归客
睡在一张移动的床上——
身体射出一条彩虹
刷刷有力的水声,有一种灵魂的快感——
男人是幸福的
上帝赐予我们:一段段站立思考的时光
站立很短,思考很长
《一个躺着的人》
一个躺着的人,你不会知道他是死了
还是在享受阳光——
他闭着眼睛,你不会知道
他是停止了思想,还是在幻想蓝天白云
他全身松弛,你不会知道他是迟钝
还是放松了对世界的警惕
他成大字型,你不会知道他渴望拥抱
还是试图敞开孤独的心扉
他躺在雪地上——
你不会知道他太热,还是受洗污浊
阳光正在把雪融化,你不会知道
他身下的雪已经率先流淌
白纸上的一点墨。他既是解放雪
的阳光,也是保鲜阳光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