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火麦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一年,我高中刚毕业。
农历五月天的中午,田野就像一个大蒸笼。还是原始式收获的农民,躬身驼背在地里割麦子,后背对着火辣辣的太阳,面部朝着蒸腾着热气的黄土地,刺人的麦芒在脸上扫来扫去,汗水不停地流着,衣服淌湿了,太阳又把它晒干,又淌湿,汗水流在被麦芒刺割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疼。但是,人们的手头上不舍得停下,因为这时的麦子干脆,好脱粒。而且,下一熟的作物还在等着下地,“错过三时荒一年”呢。挑麦子的人迈着沉重的步子,从田埂上走过,他们喊着声嘶力竭的号子,把一担担麦子送抵大场。打麦场上的老牛,拖着沉重的碌碡在麦场上碾场脱粒,碌碡发出低缓沉重的滚动声和撞击声,脱下一粒粒麦子;碌碡一圈又一圈,从场面上推出一阵又一阵热浪。每个碌碡的后面,配着一两个杈子手,把一溜溜碾过的麦秆翻过来,让太阳暴晒后再碾。做这种农活的大多是些半大的孩子或者老人,俗称二等男劳力。我今年虽然十八了,但由于生得矮小,也就只能做这份差事。
一片片麦草被铁叉叉起来,翻过去,一重重烟尘也随之扬起来,一时间,麦场上烟飞云罩,太阳晒,大地蒸,灰尘飞。我的脚上尽管在祖父的监督下穿了一双布鞋,但脚板底下还是灼热发烫,起初我也学着老人们,即使太阳再毒,灰尘再飞,汗水再多,也总是头捂大草帽,身穿长衣长裤,但是,时间一长,就再也坚持不住了,草帽扣在头上实在闷,汗湿的衣服沾在身上太难受,再看伙伴们,一个个已经脱光了膀子,很舒坦的样子,令我羡慕,于是,我也脱了衣服,扔了草帽。
午后的麦场更可怕。
火一般的太阳炙烤着麦场,从侧面看,太阳下的麦场在冒着阵阵青烟,不时听到有麦穗的炸裂声,这可是最好的脱粒时机了。毒辣的太阳下,老牛又被牵上麦场,驾上轭,碌碡又吱吱嘎嘎转了起来,我们也被赶上麦场。不争气的汗水又汩汩地流淌起来,先是糊住了眼睛,腌得眼角发酸发疼,然后汗水一泻而下,漫过脸庞、脖颈,用手去擦,用袖子去抹,一次又一次,时间一长,脸上就火辣辣的疼;灰尘朝鼻子里钻,嗓子里好像堵着一口痰,可是想吐又吐不出来,喘一口气都觉得憋闷揪人,喉咙眼里就像要往外冒火……
一场麦子碾下来,我们和老牛一起,直奔附近的小河,我们几个“高中生”跟水牛一样,把身体浸泡在水里,把嘴埋在水下,咕冬咕冬喝着。
太阳、麦场、汗水、灰尘,包围着打场的人群,经过它们的反复加工,人已经完全变了颜色,红色、灰色、褐色、紫色、黑色、墨色,是这时我们身上的多重色彩。碾场的老人看我们光着膀子在场上劳动,又一次次下水,便一遍遍劝阻我们,“不能只图一时快活,快把衣服穿上,有你们难受的咧!”听他在那里叫着,我们呵呵地笑,并不理会。
终于是黄昏了。可是,天黑之前,冷不丁从哪里飞来一团乌云,黑云迅速地遮住了红彤彤的落日,一时间天昏地暗,电闪雷鸣,地里的人们被急赶着上场来“抢场”,我们又融入抢场的队伍。
狂风肆虐着,似乎要把人卷上天,结果,它们没有卷起人,却卷起了地上的麦秸,示威般地把麦秸扬在半空,旋几旋,又重重地抛在地上,把人们刚堆积起来的草垛粮堆掀开,撒得满场都是。老天爷不让人有丝毫喘息的机会,雨说下就下了起来,豆瓣大的雨点啪啪地打在人身上,赤膊的肩背被打得生疼,刚刚被太阳暴晒,被汗水和河水浸泡的皮肤又受到雨水的洗涮,人是觉得凉爽了许多,麦场却遭了殃,碾脱下来的麦粒还没来得及堆好,麦粒散乱地摊在场地上,跟麦草和泥水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片泥泞。眼看着到手的粮食又给一场雨泡了汤,人们纷纷骂老天爷不长眼。
场是没法收了,半拉子麦场晚上得派人守夜,我和几个“高中生”跟一个老头儿被指定为当晚的看场人。
夏天的风雨说停就停。晚上,风停了,雨也止了,我们到小河里洗个澡。雨后的河水没有了暑气,但是比白天浑浊了许多,不过,做了一天活的我们并不在乎这些,只要把身上的泥灰草屑擦拭去,只要凉爽就行了。
在看场棚里,我把累了一天疲劳困乏的身体四仰八叉地扔在草铺上,想美美睡上一觉,却忽然觉得身上火烧火燎的的疼痛。我用手摸着,咦,身上本来还算细腻的皮肤突然变得坑坑洼洼,原来,经过太阳一天的暴晒,又突然受到冷水的刺激,皮肤已经红肿起来,霎时身体就像要绽裂一般疼痛,我倒吸着冷气,旁边的几个同伴也发出了阵阵呻吟,这时我想起了老人白天的, , , 衷告。一起看场的老头儿坐在我们身边,一会轻揉这个,一会抚摸那个。
雨后无风的夏夜,变得燠燥热闷,蚊子又变本加厉起来,它们成群结队,嗡嗡地在四周鼓噪,向人体发起轮番攻击。半夜时分,我们终于忍受不了看场棚的燠热和蚊虫的叮咬,爬起来,搬几扇门板放到麦场中央,躺在门板上我,终于昏昏睡去……
收麦如救火,乡村火麦场啊,它令我刻骨铭心!
孙同林 如东县袁庄镇政府 226405
雨后无风的夏夜,变得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