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年间艺术电影勃然而兴的小小潮流里,由“80后”女导演欧丑丑创作的《云上太阳》脱颖而出。她用苗家民族母语所描述的这个故事,诉诸情、探求美,犹如叮咚的山泉那般浸润着我们的心田。
值得庆幸和珍惜的是,《云上太阳》不曾受到时下流行的“泛娱乐化”潮水的裹挟,却凸显出一种可贵的坚守民族文化主体性的自觉。欧丑丑自小是喝着清水江、都柳江的水,听着侗族大歌、苗族飞歌,在吊脚楼和风雨桥上长大的,用她自己朴素的表白来说:“我只是想讲讲我的家乡和那里发生的故事。”
集编导于一身的丑丑,以她女性妩媚、婉约而略带陌生化的笔触,为我们讲述了她家乡发生的一些新鲜而耐人寻味的故事,着力刻画了一位年轻而美丽的法国女画家波琳的命运和形象,并濡染着若干传奇式的色调。波琳因身患绝症,本拟寻觅一片可供自我身心栖息之地,不意间竟来到中国黔东南这一片美丽的苗寨,令她的生命意识一层层地从迷茫和绝望中悄然获得了苏醒。
《云上太阳》的叙事,将写实与浪漫相交融,娓娓道来,如歌如诉,张扬着一种温暖的人文情怀。波琳原本是来自西方的一个他者,在苗寨这一片“天人合一”的奇妙境界里,她的心灵经受了一场洗礼。丑丑导演在艺术的把握上很智慧地透过叙事的陌生化,突破了施爱与被爱、拯救与被拯救的刻板套路,呈现在银幕上的则是东西方文化之间一次令人心灵震颤的诗性对话。
人们看到,波琳在苗寨梯田遇救后,受到苗族麻鸟一家人真情的款待和挽留,他们淳朴的民俗是好客迎客而从不拒客送客;但是,波琳作为西方人却坚持要付钱才肯留下,或者投入他们造纸的劳动,“以工代金”作为偿付。恰恰在全剧这一关键性的情节轴线上,该片将苗族被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古老的造纸工艺,朴素地融入了叙事。波琳发现,这种苗家人用古老技艺造出的纸富有韧性、吸水性强,甚至还带有花草的自然纹路与本色(并永不褪色),恰好是作画的上佳材料。她兴致勃勃地跟随着耳环、摆泥姐弟俩一同上山砍树枝、削树皮、踩树泥,继而又在造纸的工艺流程中跟着他们的父亲麻鸟一起劳作,边干边学,由此促使她重新找回了生命的信念与心灵的宁静,更使她绘画的灵感再度油然而生,实践了在精神上的一次自我救赎。其后,当寨老们以古朴的民主投票方式作出郑重的表决,要奉献上他们所崇拜的图腾神鸟——即用锦鸡的鲜血作为药引子来给她治疗绝症时,波琳竟断然拒绝、誓死不从,大声喊出:“我不能吃你们的神,你们的上帝!”由此呈现出她做人的道德底线与人性的尊严。在苗族这一古老仪式的现场,寨老们无不为之动容或热泪盈眶。这里,由东西方文化的互为冲撞乃飞扬起灿烂夺目的火花,何其真挚而感人肺腑。
作为高潮和结局,当波琳换上苗家女子美丽的民族盛装,并佩戴上银饰而汇入载歌载舞的人群时,合着芦笙舞的优美舞步,她不禁满心欢喜,很自然地融入了苗家民族欢庆的盛典。孰料喜极而悲,她终因体力难支而再度犯病晕倒。此时此刻,苗家人用担架抬起她,不舍昼夜、登山涉水、历尽艰辛将她送进省城的大医院。继而是全寨民众为募集治疗费用,扶老携幼,慷慨解囊,奉献出苗家人一片赤诚的爱心。其后,一架飞机将波琳载回了巴黎,病愈后她重回苗寨,着一身清爽的苗家便装,神采焕然地站立于讲台上,带着孩子们诵读课文,成了落户中国苗寨的一名外籍小学教师,给人留下清新而美好的印象。
这部新片给我们带来了可贵的启迪:它在文化上独标一格,着力于苗族人文原生态的发掘,清纯感人,弥足珍贵。如此纯净的故事,又有俯拾即是的独特而丰沛的人性细节。在笔者看来,这样的剧本,单靠编剧的一支笔是断然“编”不出来的。事实上,影片的成功和主创者与生俱来所接受的苗族本源性文化的滋养密不可分,经过在主创者心里久久地发酵,最终在银幕上升华到美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