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在一面外墙壁上看到一条标语,硕大的字号喷绘的内容,说的是选择某某移动服务商提供手机号码,不但电话可以随便打,而且还能“看小说”。这条标语让我停下来看了许久,心有感慨,三十多年来,这是中国墙壁上首次有“小说”字样的标语出现,文学能够以这样的方式闯进公众眼帘,也算是一种幸运。在那家移动服务商的推动下,不知道中国看小说的人数是否会有所增加。
当然,那条来自移动服务商的标语,严格来说更像是一条广告,只是,这么多年我们习惯了在墙壁上读标语,遇到广告也难免当成标语来看了。中国人一向有文字崇拜心理,容易被文字愚弄,对出现于大众媒体上的任何文字都会产生盲目相信心理,所以,这十年来,各式各样招摇蒙骗的广告标语才会一层层地覆盖着那些早已掉了颜色的政府宣传标语。
对于年轻一代来说,政府宣传标语在他们的视线和记忆中,早已不占什么位置。但对于上世纪一九五零、一九六零、一九七零年代人来说,标语却如一枚枚钉子,被深深地钉在脑海里。最近有一本新出版的书《老标语——中国墙壁上的历史》,主要记录的是1927年——1978年之间的标语。虽然对标语早已习以为常、不觉陌生,但在读到这本书时,仍是眼皮直跳,觉得有很多标语来自非常遥远的时代。
《老标语》收集了很多现在几成文物的标语,比如秋收起义时的宣传标语,“暴动打倒唐生智”,“暴动打倒省政府”,“暴动打倒国民政府”,“暴动杀土豪劣绅”,“暴动农民夺取政权”,“暴动没收土豪劣绅的财产”……这些标语以图片的形式记录于书中,从书的内容简介看,这些标语应该是作者近几年才拍摄到的。作为历史记忆的一部分,这些标语应当被保存下来,可用不了多久,当城市化的进程波及到这些刷有上述标语的墙壁时,墙壁会被推倒,尘埃飞扬中,不会再有人记得那些刷在墙壁上的文字。
从刚才引述的标语看,情绪化、直白、目的性强是标语的特点,这一特点在中国各个时期的标语身上都得到了延续。就《老标语》一书收录的标语来看,这些标语内容有狂热、有虚妄、有癫狂,有同仇敌忾,有审时度势,也有冷静与沉思,标语真的是一个时代的心跳。在书中收录的标语中,我最欣赏抗日战争时期的标语,“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全民参战,团结对敌”,“日本鬼子滚出中国去”,“我死则国生,我生则国死”……
标语逐渐消失于公众生活的速度,和中国进入商业化社会的速度是成正比的。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时常在放学的路上会看到一个手握刷子在墙壁上“创作”的人。那时很羡慕写标语的人,因为他们会把硕大的字写得工工整整,毫不变形走样。至于标语内容,当时很不理解,比如“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这样的标语,因为实在搞不清标语背后的逻辑关系。国家计生委这两年频发文件,要求全面清理带有暴力色彩的标语,并将之命名为“洗脸工程”,其实,这“洗脸工程”进不进行已经无所谓了,所有脱离实际、非人性化的标语,都已经失去了它的煽动能力。商业时代人们得到了足够多的教育,也可以用一句标语来形容“不等不靠,自力更生”,无形的市场之手,在教会人们如何生存的同时,也在促使人们学会判断与辨别。
墙壁是中国的“稿纸”,李白、杜甫时代,这张“稿纸”上写的是诗歌,民国以后多是政治宣言,而现在则是商业广告的天下。标语的更迭,可以看到时代发展的步伐,商业标语席卷中国的墙壁,虽然带来了眼球污染,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商业标语无需受众去学习、行动,它只是简单地传递一种信息,大家可以把它当成垃圾,而且它在公众生活中所饰演的角色也只能用垃圾来形容。唯一遗憾的是,这张“稿纸”上写满诗歌的浪漫年代,再也不会复现了。
政府也在逐渐放弃墙壁,不放弃也没用,在标语口号下生存了几十年的中国人,已经对标语口号产生了免疫力,标语口号早期所能起到的巨大宣传作用,现在已经很难复现。公民意识的觉醒,让人们对公共事务有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和趋强的参与能力,在价值观方面,也具备了较强的认知度,不会再被标语所左右。合上这本《老标语》,如同合上历史的书页,心情即沉重,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