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边上有个就连高倍放大的地图上都查找不到的无名小岛,岛民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最近五年,这个原本无人问津的小岛名声雀起,成为旅游胜地,人们趋之若鹜。路上熟人相逢,都说:“去了吗?”这和六七十年代问“吃了吗”、新千年来问“离了吗”一样,成为大众流行的口头禅。为什么一个偏僻的无名小岛,忽然之间竞有如此魅力?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话说东周某年开春,天降祥云。这一年果真风调雨顺,年景特别好,郑冬瓜多打了十担谷子,紧巴巴的日子终于有了些许转机。这一年的十月初八,郑家的儿子娶媳妇的大喜日子。眼看日子越来越近了,郑冬瓜心想,再怎么着自己也是一家之长,儿子结婚,家长一双赤脚多不体面,是该舍些本钱买双鞋子穿穿。
他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脚。这哪是脚啊,榆木疙瘩似的,又粗又笨,脏兮兮的。由于长期不穿鞋子,脚板子任着性子长,宽宽的,厚厚的,蒲扇样,甲鱼样,尽是老茧、冻疮和伤巴,裂口儿横一道竖一道的,简直惨不忍睹。
他用稻草仔细量了量脚板子的长度,交待老婆看好几只放养的鸡和两条狗,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匆匆忙忙出了门。他赶了二十几里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好不容易到了市镇上,所有的鞋摊都让他给挑了个遍,左挑右选的,勉强看上了一双既便宜又结实的靴子。然而,出门走得心急,居然忘了带那根量好的稻草,他连拍了几下大腿,大呼“糟糕,糟糕”!
只见郑冬瓜慌里慌张转身就往回赶。卖鞋人还以为是郑家大火烧了屋,要不怎么这样急惶惶的?
等郑冬瓜揣了那根稻草来,太阳都下山了,鸟都回巢了。集市上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影,只剩下一地的垃圾在风中乱飞。
还好,媳妇有孝心,刚进门就送了一双鞋子给公爹遮体面。郑冬瓜非常高兴,拿了鞋就穿。谁知鞋子短了一大截,左穿右穿,任凭如何使劲把蛮就是穿不进去。
媳妇说:“爹,不要把蛮了,要不我量下您老的脚,给您做一双?”
郑冬瓜说:“不要麻烦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办法。”
郑冬瓜脑袋一拍,说声“有了”!他从张木匠家借了把锋利的青铜斧头,手起斧落,“嚓嚓”两下,就像是劈木头似的,左右脚的后跟各劈下一大块肉。那两块肉扔在地上,竟然蛤蟆似的蹦了几下。正在旁边玩耍的黄狗嗅到腥味,叼起就走。黑狗胖,身子笨些,没有抢到,撒腿就追。两只狗咬在一块,汪汪乱吠。几只鸡也跟在一块凑热闹。一时鸡飞狗跳,很是热闹。郑老太婆听见狗叫,出来一看,只见郑冬瓜的双脚鲜血直流,满地血污,顿时吓得昏厥过去。
郑冬瓜的儿子郑小冬瓜说:“爹,你这是干什么!”
此时,郑冬瓜痛得呲牙裂嘴,啊啊大叫,额上青筋毕露,浑身都冒汗。他说:“儿子,痛一下不要紧,不狠心削这两刀,鞋子小了,穿不了。”
郑冬瓜的脚后跟伤口严重感染,脓血淋漓。郑家卖了十担谷子,治了大半年才治好郑冬瓜的脚。
郑冬瓜的故事被读书人写进了书里,成了两个著名的笑话,广为流传。后人还提炼成为成语,一个是“郑人买履”,一个是“削足适履”。
郑冬瓜眼见被天下人耻笑,发了狠,说:“我这一辈子不穿鞋,看你们还拿什么来说事!”
晚年的郑冬瓜步履蹒跚,很少出门,要走也是从炕头到灶头。
郑冬瓜临终前叮嘱儿子说:“儿呀,爹不就是穷一些,有些死脑筋,让那些嚼舌头的嚼了一辈子。你一定要争气,不要再让郑家丢人现眼。”
郑小冬瓜唯唯诺诺,说:“谨遵父训。”
郑老冬瓜这才放心地咽了气,撒手西去。
一开始,郑小冬瓜果真谨遵父训,不沾鞋子的边,赤脚板走天下,一路咚咚响,活像个赤脚大仙。有一年冬天,连下了八天八夜的大雪,屋檐下的冰溜儿就有三尺长,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割一样。正在外面做工的郑小冬瓜,心神不安,生怕家里的茅屋被大雪压垮了,雪地里一双赤脚连夜赶回家,脚冻得青肿不像样,成了大冬瓜,路上什么时候冻掉了三个脚指头自己也不知道。郑小冬瓜的娘心疼儿子,臭骂了死去多年的老冬瓜半天,烤火给儿子焐热了脚,寻死觅活的硬逼小冬瓜穿上鞋子。小冬瓜本来就想和正常人一样舒舒服服穿鞋走路,但迫于父训没办法。这下慈母有令,委屈了好几年的一双赤脚,终于穿上了鞋。
郑小冬瓜的老婆一连给郑小冬瓜买了好几双新鞋,靴子就有几双。
一天,郑小冬瓜去亲戚家做客,穿上崭新的靴子,兴冲冲上路。谁知,走起路来,一只脚高,一只脚底,就像个瘸子,十分滑稽。郑小冬瓜心想,我这双脚也生的贱,打赤脚走路好好的,一穿鞋,反而瘸了脚。
同路的见他一瘸一瘸地走,就问他:“你平日里并不瘸腿,今日怎么瘸了脚?”
郑小冬瓜说:“可能是路不平的原因吧。”
同路的说:“不对呀,我和你走同样的路,我怎么就不瘸呢?”
同路的仔细察看了郑小冬瓜的脚,见左右脚的鞋子不一样,就告诉郑小冬瓜说:“哎呀,你穿错了鞋子,一只鞋跟高,一只鞋跟低,哪能不瘸脚!”
郑小冬瓜赶紧回家去换鞋。到了家里,看见家里的那双靴子也是鞋跟一高一低。郑小冬瓜懊丧得叹了口长气:“唉,早知道都是一样的一高一低,就不跑回来换了。”
郑小冬瓜做客迟了到,见了亲戚,又打拱手又作揖,连说几个对不起。
那个同路的见郑小冬瓜还是一瘸一瘸、晃来晃去划船似的跑,就问他:“你怎么没有回去换鞋子?”
“还说呢,就是怪你,害得我来回跑冤枉路。家里的靴子也是一高一低,换与不换都是一个样!”
一屋人听了,哄然大笑。郑小冬瓜说:“笑什么,你们不信,可以到我家里去看!”
郑小冬瓜做客丢了脸面,窝了一肚子气。回到家里,找老婆算账。
“傻婆娘,你买鞋怎么一高一低也买回来!害得我做瘸子,丢尽了脸面。”
郑小冬瓜的老婆见小冬瓜和老冬瓜一样的“一根筋”,只得苦笑,自叹命苦。
自从因为鞋子的事郑小冬瓜做客丢了脸面,夫妻俩的感情就出现了问题。郑小冬瓜骂老婆“傻B”,郑小冬瓜的老婆骂郑小冬瓜“蠢驴”。两人见面就对骂,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邻居有个花太岁,见郑小冬瓜那个冬烘样,两夫妻二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以为有机可乘,就暗地里缠上了郑小冬瓜的老婆。一来二往,死缠烂打,花太岁终于与郑小冬瓜的老婆勾搭上了。
在外做工的郑小冬瓜本来是不会回家过夜的。有天晚上,他一时发了酒瘾,惦记家里床头下面还有半坛子上好的老酒,就赶回家去喝酒。一进门,郑小冬瓜猛然间瞧见一个黑影跳窗走了,心里一惊。别看小冬瓜傻儿八几的,这件事倒不傻,一下子就意识到是老婆偷了汉子。他四下察看,见老婆衣衫不整,桃红满腮,床上狼籍一片,床下有男鞋一双。小冬瓜捡起男鞋,大骂老婆不守妇道,竟然干出男盗女娼之事,辱没了郑家门风。
郑小冬瓜老酒也忘了吃,死死捏住那双男鞋,朝老婆身上噼哩叭啦一顿乱扇,要老婆交待野男人是谁。
郑小冬瓜的老婆任凭打骂,就是死人不开口。郑小冬瓜没办法,恶狠狠地说:“不怕你不认,等明天天亮了,我拿此鞋找人,总有人认识这双鞋子!到时候有你的好果子吃!”
当夜,夫妻分床而卧。郑小冬瓜把鞋子垫在枕头下面,生怕老婆拿走了。半夜里,郑小冬瓜的老婆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合不拢眼。她见丈夫睡得跟死猪似的沉,呼噜打得山响,就轻手蹑脚地拿了一双丈夫的鞋子,悄悄的换下了野男人的鞋。
第二天天亮,郑小冬瓜一睁眼就大骂不已。郑小冬瓜的老婆往手上沾了点生姜水,使劲揉搓了一下眼皮子,又擤一把大鼻涕,弄得涕泗潸然。她跪在郑小冬瓜的床头前,装成十分委屈的样子,可怜兮兮地说:“官人,你冤杀奴家了。还请官人识下鞋子。”
郑小冬瓜这才想起枕头下的鞋子。他拿出鞋子一看,见是自己的,想起昨夜对老婆的百般打骂,懊悔不已,当即扑通跪在老婆面前认错:
“我的亲亲宝贝,莫再哭了。你一哭我就心软。我错怪你了,这不,鞋子可以作证,昨夜跳窗的那个影子原来是我!”
郑小冬瓜百年之后,有好事者在郑冬瓜和郑小冬瓜的坟前竖了一块碑,上刻对联:“鞋子一高一低,怎说郑人瘸脚?冬瓜一大一小,莫笑爷崽尽呆!”横披:“大智若愚。”
郑小冬瓜的儿子,郑小小冬瓜见父辈祖辈两代人都因鞋子的问题受人讥笑,觉得脸上无光,在里巷抬不起头来。他跪在祖宗坟前,焚香祷告,立下毒誓:“从此隐居荒岛,子子孙孙不穿鞋子。”
郑小小冬瓜带着家人隐居在东海边上的一个荒岛上,过着与世隔绝、不知有秦汉更遑论晋唐的生活。岛上的居民奉郑冬瓜为始祖,以冬瓜为祭拜的图腾,家家厅堂上端供奉一木雕大冬瓜。岛上人无论春夏秋冬都是打赤脚,祖祖辈辈以打鱼为业。岛上人的脚后跟都少一块肉,脚指头少三个。岛上人以此为记,辨别族人。在岛上,凡是十个脚指头齐全的,就是暂且停船靠岸避风的客人。
有位鞋商不知内情,以为岛上人穷得穿不起鞋子,大发慈悲,赞助好几船鞋子。结果被岛上的居民视为羞辱,愤怒的岛民倾巢而出,从四面八方拥聚在码头上,把几船鞋子堆在一起浇上鱼油,一把火烧了。焚鞋时,发生了踩踏事件。还好,岛民都没有穿鞋子,只是踩伤了一百多人,没有发生命案。
这个小岛就是我在本文开头说到的那个掀起旅游风暴的无名小岛。地名学家把这个无名岛命名为“郑公岛”。
有好事者认定小岛必能成为旅游胜地,进驻岛上“淘金”。他们在岛上大兴土木,建宾馆商店、设休闲场所,塑 “郑人买履”、“削足适履”、“错穿靴子”、“认鞋不认人”等大理石雕塑,辟为寓言岛,以此招揽游客。更有一批学者连篇累牍地撰写文章,论证郑冬瓜和郑小冬瓜都是西周时期伟大的民间哲学家,说是那几个寓言笑话包含了极深刻的哲学思想。郑氏父子简直堪比那个被苹果砸了脑袋发现万有引力定律的大科学家牛顿。想当年,牛顿不是家里养了两只一大一小的猫咪,硬是凿开了两个一大一小的门洞,以供猫咪出入吗?
一开始,郑公岛上的居民无法接受人们对于他们老祖宗的品头论足,持敌视态度,几番推倒那些雕塑。后来,岛上人的经济收入就像东海水一样滔滔不绝,生活蒸蒸日上,他们也就改变了观念,纷纷参与旅游岛的建设,甚至有人将寓言中的情节制作成吹拉弹唱的节目,专门表演给游客看。就这样,郑公岛名噪天下,游人摩肩接踵。路人相逢便问:“去了吗?”去的人实在太多了,岛又实在太小了,容纳不下蜂拥而来的游客。于是,上岛旅游得排队登记。据消息灵通的内部人士透露,签号排到了205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