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奖是总结,更是引导。从整个文学生产领域来说,评奖是对创作的一种评价性反馈,通过各个奖项的遴选和推介,作家的劳动成果得到尊重,文学的价值得到肯定,优秀作品得到鼓励,积极倾向得到引导,因而可以说,评价是保障文学良性发展的重要一环。在中国文学界,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庄重文学奖等等凭借着它们的公信度、影响力和引导价值,一直受到广泛关注,历届评选出来的获奖作品也宛如庞杂的文艺景观中清晰的路标,引人注目。它们所彰显出来的直面现实人生的勇气、开掘思想资源的魄力、艺术上精益求精的执著,对时下的中国文学发展具有难能可贵的启示意义。
艺术的生命力来自现实的沃土,中外艺术史上,现实主义都显示过非凡的艺术魅力,然而走到今天,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当前种种脱离现实的琐碎、低俗、浅薄的书写,又有多少能给人们的心灵留下震撼?即便有的喧嚣鼓噪一时,但最终也会因为过分的娱乐化和符号化,缺乏扎实本真的内容,而成过眼烟云。我们在这里重提现实主义,正是因为前所未有的时代变革呼唤着艺术家们摆脱消费主义的浮躁和浅薄,以现实主义的勇气去关注错综复杂的社会现实,这是一部伟大作品诞生的重要前提。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几部获奖作品,关注中国乡村教育现实,生动描摹弱势人群的生命世界,展示60年波澜起伏的生育史,揭示中国农业社会及其文化结构中的种种纠结和困惑……它们不约而同地对中国大地上的社会民生进行现实观照和历史反思,再一次奏响了现实主义的凯歌。
“回避崇高”是物质化、娱乐化潮流影响下文化迷失、文化颓废的一种表现,回避深刻严峻的主题,缺乏思想深度和精神高度,已经成为当前制约文艺发展的一大桎梏。如今,铺天盖地的是网络上的魔幻、穿越、耽美故事,是歌厅里“爱你爱到……”的浅唱低吟,是荧屏银幕上翻来覆去的古今戏说,我们不反对艺术的娱乐属性和文化的消费功能,也并不否认上述作品中有优秀佳作,问题是在这一片众声喧哗中太缺少振聋发聩的崇高作品了。分析起来,回避崇高者原因有三,一是缺乏勇气,不敢面对尖锐的社会矛盾和敏感的现实话题;二是在物欲流俗中迷失自我,一味追逐经济利益;三是面对大众传媒时代所造成的思想和技术的反差,忽视生活积累、情感体验和人生思考。在这个全媒体时代,写小说的、做动画的、玩摄影的,注册登录就可制作,点击上传就能发表,“玩艺术”似乎成了极容易的事情。但同时,各种苍白无力、无病呻吟的琐碎和絮叨也蔓延到了艺术领域,本该成为艺术灵魂的“崇高”被抛弃甚至被鄙夷。
我们之所以说作家张炜历尽20多年的心血之作《你在高原》是崇高之作,是因为它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久违了的文化坚守,作者坚守了自己视为生命的文学理想和品质,直面尖锐而严峻的现实矛盾和重大而深刻的人生主题,字里行间洋溢着对现实人生的诗性观照和对精神高原的不懈追寻。在这个泥沙俱下的时代,让在市场中越走越远的艺术回归它的价值原点,重塑人类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是每个有良知的艺术家的责任和使命,也只有这样,艺术的发展才可能摆脱急功近利的粗制滥造。
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看似琐碎而絮叨,细品起来就会发现,小说几近繁琐的书写,所完成的是对作家本人生于斯长于斯的延津地区芸芸众生的惟妙惟肖的刻画,这也是作家几十年一以贯之地对底层小人物的生活境遇的关注和思考,正像作家自己所认为的,“当作者人生阅历多了以后,会喜欢用简单的话描述复杂的道理,他们就不是用哲学来说哲学,而是用生活说哲学,甚至超越了哲学范畴”。这种“超越”从根本上来说来自于对人生百态的厚重积累和对生命情感的深刻体验。从《凤凰琴》到《天行者》,刘醒龙二十多年如一日关注中国乡村教育;莫言酝酿十余年,笔耕四载,三易其稿写成《蛙》;为了写《你在高原》,张炜划定了一个区域,几乎走遍了那里的山山水水,密密麻麻记下了数十本田野笔记,仅搜集的民间资料就有几大箱。
厚积薄发才出精品。马克思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作为反映社会表现人的艺术作品,其中所展现的每一片草木山水、每一个举手投足、每一缕光影色泽,折射的都应当是人类社会的某一段历史进程以及人在这一过程中所承载的生命情感。这是一个艺术积淀的过程。在笑声、票房、点击之外,只有那些十年一剑磨出来的伟大作品,才能够给人以震撼和启迪,成为精神领域的真正经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