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台沙漠森林公园到了,同伴们都购票进入了公园大门。他们大部分都没有来过这里,对看到的一切好奇万分,他们大呼小叫着拍摄,东看西瞅地完全沉浸在欢乐之中,而我则斜坐在了公路边一棵巨大的胡杨树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一棵非常著名的树,它巨大无比而身形奇特同时又正对着沙漠森林公园的大门,从外地数百公里外到这里的人,第一眼便会看到它。
深秋的阳光与胡杨融为了一体,一种与土地为基准的黄颜色,光灿灿地向前、向后、向左右洇晕而去,而从胡杨林的内部则焕发出让人肃然起敬而又伟大的光芒。林中树与树之间有万千相互攀附着的枝节,它们干枯了或发着芽在向上伸展着。胡杨们之间的距离没有任何规则,或三五米或七八米,或紧靠或疏离,就那样无规则地向四周延伸而去。
树的底下是呈半盐碱化了的土地,那是无数胡杨的尸体分化了和正在分化所呈现的原始姿态。我慢慢地从那棵巨大的胡杨树下站了起来,在这里生命的顽强、生命的原生态、生命的毫无掩饰使我年老沉静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憾。数千年来英雄的胡杨们就那样在荒漠戈壁洋洋洒洒地生存着,为世间增添着绝美的景致。
几片树叶落了下来,叶片落在了我的头上,我仰头望着各种胡杨的树冠,它们一样的向上伸展着,没有任何的风,它们的叶片却扑簌籁地落了下来。是啊,一年又将过去。我在心底里向胡杨们问着平安,我想身边的这棵著名的大树该有八百岁了吧,在它的四周生长着数不清的小树,那是它的儿女们吗?它的四周也有与它同样壮观的胡杨,那是它的兄弟姐妹吧!那些挺立着的、干枯的木椿和已倒伏了的、分化过半的树木一定是它的祖辈们了!三千年啊,它们从出生到消失,与我们的人类文明史几乎相近。
我突然听到了这棵胡杨说活的声音,是我产生了错觉了吗?果然它小声对我说,你说对了,我们一棵胡杨的一生几乎等于你们的文明史了。它还说,在你们人类到来之前,我们在被称为尉犁、沙雅、库尔勒、轮台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塔里木河边生存着。你们来了后虽然与我们共住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却将我们砍伐后建起了所谓的你们自己的家园,那些地方原来是没有你们人类的,也是没有你们人类的生活足迹的。它还轻声告诉我,现在我们被压缩到这么小的一片地方,但你们仍然不放过我们,虽然你们嘴里说着要保护环境,但这里已建起了供你们游玩的公园,眼前的这条著名的公路也是在十几年前修筑的,而且有大批的人在我们的林区里定居了下来,种上了棉花,一家著名的杂志还将我们这里评为中国最美十大秋色之第六,以用来让更多的人到这里来游玩。它深深地叹了口气,但随即没有了声音。
我慢慢地在树边徘徊着,是的,大约在人类的蛮荒时代,我们曾经与胡杨们与无数巨大的动植物们为伍,并与天地、与树木共一体。而今我们独立生存着,我们建立了自己的伟大的家园,上天安排胡杨继续自己的职责,而让人类变成了目前的这个模样。二千多年前或三千多年前,我们是与胡杨们居住在一起的。记得在八十年代初期,我们几个人曾骑着毛驴到达过这里,我们是来这里打鱼的,塔里木河洪水期时,水会倒灌到一些低洼之处,那样的地方鱼很多,那次我们出来了三天,结果捞了有三麻袋鱼,我们有时还会到塔里木河边去玩,河边完全是自然的景色,我们躺在河边软软的沙滩上,仿佛置身天堂。而今那里建起了桥梁,已成了一天可接待数千人用餐和休息的中继站了。
老胡杨突然叫了我一声孩子,我听了后感到非常的惊愕,它叫我孩子!我已虚岁六十岁了。但一想也对,在它面前在这位至少八百岁的老胡杨面前,它是有资格叫我孩子的,而听到这句话后,一股暖流通遍了我的全身。我怔怔地立在那里。大约有二十年了没有人这样称呼过我了,自母亲去世后,再也没有谁这样称呼过我,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是我血统上的长辈了。可是今天老胡杨这样称呼了我,让我心生万般的感慨。胡杨说,我们与你们还能象过去那样相处吗--------我愣在那里很长时间没有回过神,等我想将与老胡杨的谈话进行下去时,任我怎样呼唤拍打它,它再也不吭声了。
多么的向往我们与胡杨们共同生活过的那些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