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除非出差,我是绝不再戴手表了,麻烦,累赘,夏天出汗把腕子弄得又湿又痒,谁愿意受那个罪!可上世纪70年代,戴不戴手表,却是有没有身份的标志,很隆重的一件事。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对海外广播,某个公社有多少辆自行车,多少台缝纫机,多少台收音机,那是了不起的成就,俗称“三大件”,但即使在那样的时候,即使为了宣传的需要,也不提手表,因为手表仍被认为是奢侈品,普通人没有,只有城市里才提手表,俗称“三转一响”。
我是1968年大学毕业开始拿工资的,从参加工作的那一天起,就梦想着有一块手表,便偷偷地开始攒钱,一边作思想斗争,一边和要好的朋友私低下商议,要不要买?
为什么要作思想斗争呢?因为刚参加工作不久,就想这些事,怕人说是资产阶级思想,再说,还有家庭一关,家里穷了多少年,挣命儿拉账借债供你上学,出来了不为家庭多作贡献,自己先奢侈上了,像话嘛!朋友知道我的心思,一个劲儿鼓劲开导我,同时也为自己制造舆论,说这不是奢侈,也不是资产阶级思想,而是工作需要,否则,上班迟到,下班早退了咋办?再说还要出差,误了车麻烦就大了。自己心里明白这都是借口,但还是愿意相信,因为拥有一块手表的愿望实在太强烈了。
当钱攒够,思想也通了后,便进入了下一道程序——等待。手表,岂是寻常物件,那么高级的东西,随随便便就买得到,还隆个什么重。
等待有三层意思,一是等商店有货,二是等单位分得票,三是等有票后轮到自己。这么一算,心里便有点灰,不知道这要等到哪年哪月?
也许是精诚所至吧,我只等了三年,美梦就成真了,但不是按部就班,是在老同学的帮助下,走后门买了一块,把单位得票和得票后的轮流两道程序给跳过去了——真够幸运的!手表是“上海牌”,半钢防震,100元。全钢防震的120元,我认为太奢侈,没必要买那么贵的,一点都没犹豫就决定了——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果断!
有手表的感觉真好!戴在腕子上,心里乐颠颠的,见人就想笑,胸脯也拔直了,脚下也轻了,走路特别有劲儿。白天怕袖子磨,走道儿左胳膊摆动的幅度都比右胳膊小,晚上怕尘土扑,弄块干净手绢包了压在枕头下。
接下来就是和同事比谁的手表走时准。几个有手表的人碰一起,要互相问,你的快么慢?快多少?慢多少?一天一夜差一分左右是再正常不过的,差三分钟就算多了点,差半分的就算很准了,要是差十几秒,说话口气都不一样,那是很值得骄傲的。可是很可气,没有一块国产表能胜过进口表的。我记得下乡去时,有个小学教师有块小罗马表,是他父亲传下来的,解放前就买的,已经30多年了,表门子磨得毛毛的,但每天还只差两三秒。哎哟,我心里那个不服气!
那块半钢上海表我戴了20多年,本来还能戴,后来记不清得了个什么奖,奖了一块50元的石英表,就换下来给了儿子。儿子正上大学,我跟他忆苦思甜,说我们上大学时根本不可能有戴手表的。儿子听了嘴直撇。不久毕业,马上买了块新的。我让他把我传给他的那块旧表再传给还上学的弟弟,谁知人家姑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给送了一块,于是那块传家宝只传了两代人就搁下了。
前几年,有一次我不知怎么想起来,问我那块表到哪里去了?妻子这儿翻翻,那儿翻翻,翻出四五块旧表,就是不见最初的那一块。我问这些表都是从哪儿来的?妻子呛我,说这话该问我。我哪儿能想起那些破玩艺儿从哪里来的!妻子嘟囔,说尽往家里搬垃圾!我无话可说,当年的宝贝,现在竟成了垃圾,看来社会真的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