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稻草,太过渺小,不招睥睨,已是幸运,何言感恩!
倘若我们到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才知道对它感恩,未免太可悲了,太功利了。可现实确乎到了这个关头。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而今早躺在典籍里,难以穿越发黄的纸页,走入我们的生活。
一根稻草能给予的固然很少,但只要给予了,不论庞大还是微小,都应感恩。我想,我们应该有这种自觉。
在过去二十余年的乡村生活中,我和稻草关系密切,我对稻草有许多感恩的理由。黑夜里,我曾点过稻草的火把,借过它的光亮;白霜皑皑的冬晨,我曾烧过稻草,取过它的温暖。雨天,我用稻草遮过雨,衣服被淋透脱下晾晒时,我用稻草遮过羞。我还用稻草扎过腰,系过鞋,捆过柴,结过绳,打过草鞋。我用稻草编制过小动物,喂养过老牛。我在稻草堆里,捉过迷藏;在小河里戏水时,用稻草当过救生圈;在野外无奈时,不止一次用草叶擦过屁股。
割稻时划破手,我用稻草包扎过;饥肠辘辘时,我用稻草炸过米花,烧过偷来的红薯;我用稻草堵过田埂漏水,用稻草塞过箩筐破洞,用稻草扎过漏网,用稻草提过捕捉的小鱼。我咀嚼过新鲜稻草的甘甜,闻过晒干稻草的芬芳。
当我从一束束金黄稻草看到收获后的安详,我想到了感恩;当我看到稻草昂首站在田埂上轻松的姿态,品味着耕耘的希望和快乐,我想到了感恩。稻草是一个载体,它让我的感恩找到了寄托。在和稻草朝夕相处的岁月,我确乎没有对稻草打过躬,作过揖,抱过拳,单独唠嗑过,私语交心过。但不经意的拥抱是有的,侧面的顶礼也是有的,这种肌肤之亲,使我和稻草有过不止一次的默契。
当新鲜的稻草铺上板床,上面再垫一层旧絮,那种蓬松、透气、温暖的感受,一点也不比今天铺上几床棉絮差;当稻草稍稍潮湿和板结,再抱出来晒一个太阳,失去的感受瞬间又被找回,温馨的梦又重新拥有。这样睡到来年,秋收后再换一床新草,喜悦又在心中盈流。
秋后,我们总要堆出大大的草堆,或方,或圆,然后再一捆一捆地抽,喂牛,做饭。当牛咀嚼一个长冬,屋顶烟囱举起灰白的轻烟,将村庄带进阳春三月;一草垛消隐,一个充满生机的季节,塞满农人的眼眸。小河潺潺,黄鹂婉歌,我们背起最后一捆稻草,走向田野。
感恩是贫寒岁月的副产品,喜欢植根泥土和朴实的心灵。它从乡音里迸出来,在敦厚的嘴唇间翻飞;它从贫寒的日子里冒出来,对熟悉的面孔微笑。稻草教我学会感恩,让我懂得感恩。感恩并不需要多少理由,尤其不以丰厚为筹码。
今天,富庶日子堆满身边,张口可来,伸手可取,享受着生活的安逸,许多人忘记了感恩。
感恩是一个羞赧的少年,正在离我们远去。
感恩是一个明亮的方向,我们应该朝着那个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