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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微的小说创作:一个时代的早熟者
    • 作者:简艾 更新时间:2011-09-28 03:09:31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067

     

      阅读魏微是一个审视自我成长的过程,在魏微笔下,所有的人物、场景、情感和思绪都带着过去时的伤感,轻轻拨动着一代人不再敏感的心弦,这根如游丝般牵扯着逝去传统与情感的弦,一直紧绷着,直到在魏微的文字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叹息又在恍惚的忧伤中漫散成为泪水,泪水中一个个满怀愁绪的少女在做旧的老照片中发出微微的光亮,再次惊醒了我们沉睡的少女时代。魏微在她的诗意境界的营造中,让一代人的青春显示出触目惊心的颓败与荒凉。她是一个时代的早熟者,她一直在沉睡的我们耳边轻轻地呼唤,醒来吧,醒来吧,无论你做的是怎样的一个梦。多年之后,魏微的小说依然显示着无可替代的意义和价值;同时,因为是在十多年后重新审视魏微的写作,当然是带着某种“后见之明”对她提出更高的期待,期待她走向更为宽阔辽远的文学场域,为我们带来新的惊喜与感动。

     

      追溯的乡土与想象的爱情

     

      我们向现代出走的方式往往是自绝后路式的,带着对于生养自己的父母与土地的内疚与无情,我们义无反顾地奔波在通向未来的路上。《乡村、穷亲戚和爱情》让人想起了久违的乡土和乡下的亲戚,带着一种重温旧梦的感觉。当“我”跪在田野上痛哭流泪的时候,乡土以一种非常本真的方式植入“我”的身体与记忆。在魏微的文本中,她略去了中国传统乡土中的苦难与愚昧无知,笔触略过中国农民的劣根性,反之,她抒写了江淮农村的淳朴温情和乡野情趣,但那毕竟不是真实的乡土,而是小城少女单纯心智中的传统与传统之中的农民。陈平子是民间乡土社会的一个能人,然而在整个传统农业文化遭受危机的时代,陈平子依然只能在自得其乐的贫穷中点缀他人的婚丧嫁娶,甚至只能在夹缝中支撑自己单薄脆弱的生存。陈平子的这种怡然自得一方面固然是天性使然,一方面也可能是一根筋式的执拗和固执。时代变了,人的生存和生存方式的变化当然是无可避免的。对于一个正值壮年且头脑清楚明白的农民来说,固守传统生存方式而不思变,也并非是一种有意识的行为,往往是一种对现实无能为力的表现。“我”对这种人的爱情带着理想主义的色彩,颇有些突兀与惊人,但是在魏微笔下,一切又显得合情合理。带着忧郁和感伤的气质,“我”沉溺于对于乡村守望者陈平子的遐思与幻想,以此来满足自己对于中国乡村最后一丝想象。在汽车开出村子的一刹那,“我”必定是松了一口气。十年来的中国历史进程进一步显示,魏微笔下的乡土日益成为一个遥想和追溯的对象。

     

      相悖的经验与“逃离”的诗意

     

      日常经验在魏微笔下有了两种相悖的方向:忆旧式的日常经验是飘浮在薛家巷的诗意,带着坦然的阳光和宁静的心,叙述被忆者的一日三餐、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那是《大老郑的女人》中对于日常诗意的刻画与叙述;一种则是现在时的日常性经验,这种经验魏微喜欢用“物质地活着”来表达。无论是逛街、恋爱、调情、工作甚至做爱,在文本中都充溢着探究的狐疑,现在时的日常经验被魏微消解成了无意义的存在。于是,出现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当下是什么?魏微小说中一直存在着一个“逃离”的主题,从故乡生地的逃离,如《父亲来访》;从既有的生活中逃离,如《化妆》《到远方去》《暧昧》……现在时的人生似乎就是一系列的逃离。似乎在越过少女成长期的青涩与纯真之后,文本中的嘉丽、长大后的“我”,都开始了一种逃离过去的生活:一方面是义无反顾的逃离,一方面又是对于过去揪心的牵挂与惦记。这种牵挂与惦记的结局往往又是黑色幽默式的,比如嘉丽被十年前的情人误认为是娼妓,《回家》中“我”被父母无端的猜疑,《父亲来访》中父亲一再延宕的来访,《暧昧》中无法穿越彼此身体的障碍,《到远方去》对于庸常的回归……在对于现在时日常生存的解构中,魏微深得现代派手法的精髓,彻底解构了当下与当下的诗意——我们挣扎在物欲的快感中,却体验着末日的沉沦。

      这里涉及到一个代际写作非常有意思的问题,作为站立在传统与乡土两端的“70后”写作者,我们如何回溯中国传统的乡土?中国传统乡土在这一代人的知识文化结构体系中的意义和价值,其实一直是被悬置的。因为一方面我们无法获得像前辈作家那样和乡土之间的血肉亲情,无法在身心两个方面与传统发生实质性的联系,用魏微的话来说,这是冷漠无情却又无奈的一种背弃。“我”大学四年都不愿意回到小城,可见小城对于“我”的压抑与逼迫,同时另一方面,深植于农业文化转型中的“我”,无疑又时时置身于乡土贫穷、凋敝和丑陋的现状中。当我们看到流离失所的求乞者,看到扛着大包小包辗转迁徙的农民工,看到刻在他们脸上的贫穷、无助、甚至于贫苦中纯粹的快乐与欣喜,我们知道这些都是我们至亲的亲人,是另一个自己。但是相对于古代诗意的传统,我们拼命抛弃的是现当代中国农业文明式微中的一切沉重与苦难。于是,“我”留恋的是过去时忆旧中的诗意,以及在这种诗意中对于农业文明残存温情的遥想和抚摸。魏微写作中的哀情和感伤让我们欲哭无泪。但我认为,魏微文本对于现在时的解读还远远不够,尤其是随着近十年社会文化生活的变迁,一种文化类型的质变以更为直接的方式出现在城市和乡村中。在对于当下的认知中,还应该包含着对于现代性本身诗意的理解与穿透。物质赐予我们的不应是精神上的沉沦,而应是在科技物质结构中对于宇宙更为透彻的理解与观照。作为类似于“历史中间物”的一群人、一代人,我们应思考,该如何更为自觉地向着生存的肌理与内核去探求当下并思考未来,该如何以新的面目植入自己对于传统与现代的精神性建构。

     

      先锋与日常:欲望书写与伦理

     

      《一个年龄的性意识》对于研究魏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文本,青春期的性意识与写作、写作者和当下物质主义的关系,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但是魏微细腻的笔法让我产生了许多想法。

      当魏微在感叹她的写作更加纯洁了时,事实上,她已经越过对于性本身的探讨,转而探讨建立在各种性关系上的伦理和社会文化层面的问题,探讨伦理和性心理层面的女性精神状态。魏微的这种转变无疑是中国当代话语环境中的某种策略,同时这种策略更显示出了她对于中国当下的精准理解与把握。

      魏微中短篇集《姐姐弟弟》中,在他人或自己的身体陷阱里,痛感从身体出发走向了内心。似曾相识的身体与无法辨别的欲望在这里相遇,于是,通过性意识作品反观的是一个时代在自我(身体和心灵)之上的双重投射。当从小县城出走的“70后”对于生活的物质主义还有所警醒的时候,对于生活在90年代大都市的青少年来说,这种物质主义却已经是他们最基本的生存方式了。身体是物质最直接的标志,在对于身体的认知上,欲望的满足不再是一种禁区,于是我们看到的是坦然面对物质(包括性)的年轻身体和眼神。在“80后”的写作中,对于身体的观念和魏微辈有所不同,表示着一种代际之间的差别。对于还能对自己的物质主义生活有所警觉的一代人来说,由于自己和传统农业文化中最后的一丝血脉联系,还能感受到当下的贫穷、简陋甚至于苦难。在魏微的小说中,当物质主义带着享乐的、自私的甚至于冷酷的面目一路逼压下来,面对欲望化的都市和物质主义生存方式,“我”和嘉丽们似乎别无选择,但却又无法获得身体与精神上双重的满足。从这个视点出发,我想才能更好地理解魏微在小说中对围绕着各种性关系的伦理和社会文化的精准而细微的处理。

      14年前,短篇小说《一个年龄的性意识》通过几个同龄人对于性意识的交流,探讨了前辈女作家林白、陈染等人刚烈的女权主义倾向。而更能体现女性主义对于男性欲望与欲望表达方式的嘲弄与反讽的作品则是《乔治和一本书》。魏微从先锋转入日常经验,并在对于日常经验的精细温暖的叙事中,凸显出了她对于特定时代性心理与伦理文化的温良打量,但是在这种温良中又透视出某种深入骨髓的人性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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