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长我三岁,上学时比我高一年级。二哥小时候长得俊,特别是那长长的睫毛,幽黑的眼睛,让人一看,就是一个聪明人。
二哥学习好,运动会时跑得快,很受老师的宠爱。二哥爱劳动、铲地、打草、收庄稼,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二哥做什么都有窍门。三年困难时期,二哥到水泡子去刨鱼。别人认为不可能,因为水浅,泡子上冻到底,找不到鱼了。二哥却在水泡低洼处,层层刨冰,最后用扎枪头往外撬鱼,一揸长的鲫瓜子,一窝一窝的。好几次二哥都撬出半土蓝子,让我们在饥饿中尝到了美味。二哥在学校放学时,别的同学沿着乡村土道抄近往家跑。二哥却绕道上了山,回到家,背回一口袋牛粪,晾干了烧炕取暖。冬天的早上,天刚放亮,二哥就爬起炕,去全村的房前屋后和村外的大道上捡粪。冬天的夜晚,二哥则在油灯下帮助弟弟们抓虱子、补衣服。
1960年的冬季,生产队里天天晚上开会,每家一个代表,让自报偷了多少粮食。原因是县、公社、大队多报了粮食产量,年底交不上去,就用阶级斗争的方式,让所有社员自报偷了多少粮食,然后从口粮中扣除。当时父亲、母亲有病,大哥在县城读书,只有二哥成了代表参加队里的会了。一连熬了好几夜,社员们谁也不说自己偷粮食了,说偷了,就意味着要挨饿。县、公社来了工作组,蹲点督办,说不偷不行。我家从来没偷过粮食(多数社员也是守法农民),二哥挺着不说。有几位偷过粮食的,有小偷小摸行为的,不说不行,有的队的社员因偷粮食有被公安局抓走的。他们害怕了,率先“招了”,生产队当即给扣了三分之二的口粮,轮到二哥了,二哥还是不说。别人都说了,谁说谁回家睡觉去。生产队长看二哥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就说:“回家跟你爹妈商量商量去吧。”三星打横时(那时农村没有钟表,夜间计时或到外面看星星,或听鸡叫),二哥回来了。二哥跟妈说:“我已经看明白了,偷没偷队长他们都知道,偷的扣全家口粮三分之二,没偷的扣全家口粮一半。说不说,都得扣。”妈在心里盘算很有一会儿,说:“咱们没偷,那不冤吗?明年吃啥。”当时,我才十二岁,我也能算明白,每人一年三百六十斤毛粮,全家的口粮扣掉一半,后果可想而知。妈又说:“能不能再挺一挺,挺过去?”二哥说:“人家别人都说了,我,我太困了,挺不住了。”妈叹口气,说:“那就你报一半吧。”
1961年,我家那里又受了灾。因没有粮食,刚长成的青苞米都吃光了。恶性循环,严重的饥馑降临了每个家庭。二哥就在这一年辍学了。一入冬,各家各户就开始了吃糠咽菜,吃苞米叶、苞米穰子用火碱泡软后磨成的面做的干粮。严重的营养不良,我父亲开始周身水肿。我上课的时候,连班长喊“起立”时,都很难站起来了。这时,屯里一些有经历的人说,不能这样等着饿死,吉林省通榆县一带有粮食,用东西去换吧。我家把在县城读中学的大哥找回来,让他加入了换粮食的队伍。每次坐火车出去一趟,能换回二三十斤的粮食。不记得大哥去了几次。但家里已经没什么东西可拿去换了。
于是,我们打了二哥新买的一件蓝棉袄的主意。二哥把平时拣的粪卖了,妈把这钱给攒下了。二哥辍学下了庄稼地当半拉子,成了家里挣钱的人。妈为了奖赏二哥,用这钱去县城给二哥买了件蓝色的制服棉袄。二哥里边穿一件黄色套头长领线衣,外穿蓝色棉袄,人显得很精神。刨粪、跟包(即跟马车当装卸工)也穿着。回家的时候,先在外面用条帚反复拍打,进屋脱下来,叠好放在别人碰不到的地方。我想,二哥一定是把这件衣服当成宝贝了。用二哥的宝贝去换粮食,谁也不敢和二哥说。最后还是妈说话了:“小武子(二哥名温明久,字武臣,按家谱排下来的),救命要紧,用你的棉袄,还算新的。值钱,换粮食吧,也许能多换点。”二哥不说话,沉默着。妈也没在往下说。我盯着二哥,二哥低下头谁也不看。许久,二哥站起身,转过脸,很不情愿地脱下新棉袄,眼里流下了泪水。没回头,把棉袄扔给了大哥,出去了。二哥又穿上了原来的那件破棉袄,一连好些天,看不到二哥的脸上有一丝笑容。我和他说话,他似乎很烦:“去,上一边去。”大哥远道回来了,背回了三十斤苞米,是用二哥的棉袄换回来的。
二哥后来一直在家乡务农。二哥曾经有过外出找工作的念头。二哥在1963年曾报名参军,想到军队干一番事业,无奈被父亲拖了后腿,死活不允,害得二哥差点被开除共青团。二哥干活出众,人缘好,曾当了好长时间的生产队长。二哥喜欢读书,尤其喜欢看历史、时事政治方面的书。平时二哥很少说话,说起历史人物来,一套一套的,让人听得入迷。一直到改革开放后,二哥的孩子参加工作了,才过上了幸福滋润的――他年轻时所追求向往的生活。也穿上皮鞋、毛料服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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