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了,我最大的忌讳就是吃羊肉泡馍。不是不想吃、不喜欢吃,而是不敢吃。因为我怕勾起心底的伤痛。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挺住。前些日子,我只身出差来到古城西安时,又一次被大街小巷扑鼻的羊肉泡馍的膻香熏醉,晕晕乎乎坐进一家馆子里,要了一碗羊肉泡馍。不大工夫,漂着油花的一大碗羊肉汤端上来了。手里的饼子还没掰完,我的口水就和着泪水流了下来,30年前吃羊肉泡馍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那是文化大革命闹得最凶的日子,我的家乡河南是那场浩劫的重灾区。土里刨食的农民,天天昏头昏脑地跟着开大会、喊口号。土地荒芜了。幸亏生产队长有心计,死活逼着大伙儿在“革命”间隙抽空栽红薯。红薯这庄稼费工少、收获多,春天栽下去一棵苗,秋天就能给你大堆的回报。
快过年了,为了换点油盐酱醋钱,父亲和我拉着一车红薯赶往20里外的镇子上去卖。
那天,卖完红薯已经日头偏西了,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大口大口地吐酸水。父亲知道,吃红薯吃坏了我的胃,不忍心再让我吃那随身带着的红薯馍,便慷慨地说:“儿子,去吃羊肉泡馍。”父亲的话音一落,我高兴得差点喊毛主席万岁!
走进羊肉馆,我在一个靠墙角的桌边坐下。父亲买来一大碗羊肉汤和一个白面烧饼说:“儿子,你先吃。”我顾不了许多,三下五除二掰完饼子,低下头便狼吞虎咽起来。
当我抬起头时,却看见了让我至今都隐隐作痛的一幕:父亲站在旁边的桌子前,拿起别人吃过羊肉汤的碗,从别在腰间的提兜里掏出又黑又硬的红薯馍,掰了大半碗,然后排队去加汤。加完汤,父亲端过来坐在我的对面,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霎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为了不让父亲看见我的眼泪,我把头压得低低的,不声不响、十分艰难地咀嚼着那碗羊肉泡馍,很久都没有抬头。
走出饭馆时,我突然发现门口的大牌子上写着:“不吃羊肉泡馍,不准加汤。否则,抓住罚款1元。”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父亲明明知道1元钱就是4碗羊肉泡馍,可他为了喝上一碗羊肉汤而又不被罚款,就用别人吃过羊肉泡馍的碗去加汤。因为碗边上还沾着一圈油花子,打汤的师傅不注意是发现不了的。
从此,我很久都不吃羊肉泡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