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是位大诗人,他的作品能经得起时间的打磨而在岁月的灰尘中熠熠生辉。我们今天重读艾青的诗《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以下简称《雪》),如同一支悲歌在耳畔回响。诗人用朴素、忧郁、悲愤的笔触,抒写了20世纪30年代苦难深重的土地及土地上的“受难者”,整首诗喷发出忧国忧民的感伤,严肃的痛苦和震撼的力量。
在艾青的诗作中,最具有影响和感染力的两组诗是“北方组诗”和“太阳组诗”。“北方组诗”最能彰显诗人的风格和艺术魅力,《雪》是“北方组诗”中的名篇。古往今来,雪是一个被诗人频繁使用略显陈腐的意象,人们惯性地把它认为是宁静、闲适、孤寂、静穆、幽深的代名词,很难再有什么新意。艾青却把雪这一意象重新运用,迸射出展现的美学光芒。“雪”与“中国的土地”突兀地联系在一起,共建一个雄厚、沧桑、荒凉的意象,有“雪夜”“寒风”“河流”“少妇”“农夫”等众多悲剧性意象组成一个意象链,显示出别具一格的冷色调,极富有悲剧色彩,带领读者去想象和揣摩20世纪30年代中国土地上的景象和活生生的现实。
艾青以“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两句深沉而又铿锵的诗句开头,反复吟咏。作为这首诗的主旋律唱响后,诗人展开一系列具有浓郁乡土特征、强烈现实色彩的悲剧性意象,并在这不断涌现的意象链中贯注自己悲哀、忧愤的情感。卡西尔说过“人是象征(符号)的动物。”《雪》中的人,象征性是十分鲜明而特别的。“那破烂的乌篷船里映着灯光,垂着头”的“蓬头垢面的少妇”,“蜷伏在不是自己的家里”的“无数的我们的年老的母亲”,“失去了他们所饲养的家畜”“伸出乞援的颤抖的双臂”的“无数的,土地的垦殖者”……这些被唯美派诗人避之不及的所谓“非诗意”象征性意象,聚焦在诗人笔下,带着彻骨的寒冷闪烁在诗行中,爆发出十分饱满、充沛、新颖的诗意,增加了诗的凝重、深沉、凄凉之感。他们赤裸裸地对应当时中国社会的现实,对应诗人真实的内心景象,对应诗人所欲表达的情感,以巨大的张力把我们席卷入一次艰难、压抑、沉痛的阅读情绪旋涡中。
庞德认为,意象并非一个思想,而是一发光的结节,是一个漩涡,很多思想不断从中升起,或沉入其中,或穿过它。诗人的使命不是在欣赏者面前指手划脚,而是在意象的组合中藏起自己,将感知的自由留给读者。艾青善于捕捉意象,并水乳交融般地将自己的主观感受与客观形象揉和在一起,互相渗透,即自我的主体完全渗入意象中。整首诗通过对意象的分片联组,系统整合,使悲剧再现,令读者浮想。
“中国的苦痛与灾难/像这雪夜一样广阔而又漫长呀!/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诗人从心灵深处发出强烈的悲鸣一下子点破了主题,掲示我们中华民族所遭受的沉重、“广阔而又漫长”的“苦痛与灾难”,诗人并对此寄寓高度的关注和深切的同情。艾青的诗神是忧郁,而忧郁之情中几乎全是忧国忧民之情。《雪》这首忧郁的悲情诗,旨在把中国土地上的忧伤、苦难集合在一起,在落雪的土地上爆发出如雷霆般的力量,酣畅淋漓地扫荡这个水深火热的世道。诗人在焦灼的呐喊中包容着赤诚的关切和锥心的痛楚。没有灰心,没有绝望,有的是冲天的愤怒,有的是悲哀、痛苦和愤怒凝聚升华出来的伟大的希望和力量。正如艾青自己所言:“把忧郁和悲哀,看成一种力。”让我们在忧郁和悲哀的同时,因愤怒而反抗忧郁和悲哀,忧郁就化为一种强大的力量——一种充满关注民族和时代的前途,祖国和人民的命运的博大深厚而又坚忍不拔的力量。这种典范的艾青式的忧郁的美感,也在现代新诗创作中留下独特卓越的风格和色彩,将现代新诗的创作推上一个较为新颖又较为成熟的境界。
艾青始终把自己置身于广阔的社会背景和现实中,他的视域辽远,有跨越时空的想象力,在大江南北勾勒了一幅幅真实可感的画面,使土地、风雪衬托出“受难者”的苦状。在诗人这里,想象力无比丰富,让土地、风雪如人化的自然事物充盈生命。“把纷纭的事物压缩为单一的效果,用某一主导的思想或感情来变更一系列的思想。”(英国诗人柯勒律治语),《雪》调动诗人一望无垠的“思想或感情”,塑造一系列悲剧性意象,赋予它们悲惨的生命,并把它们一致统领在忧郁和悲愤的核心情感之下。
“我生活着,故我歌唱”(艾青语)。在诗人心目中,生活是写作的基础,生活是歌唱的源泉。艾青歌唱生活,把目光投向风雨飘摇的土地和众多的“受难者”,把诗歌创作和国家、民族、人民的命运联系起来。《雪》结尾写道:“中国,/我的在没有灯光的晚上/所写的无力的诗句/能给你些许的温暖么?”今天读来,我们仍能从中感受到诗人心中激荡着博大的爱与关怀,从中获得一种热切的鼓舞、深刻的教育和奋发向上的精神力量。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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