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属道家的镇远
黔东南是贵州省一个少数民族自治的地洲,号称苗乡侗寨,有全国规模最大的苗寨和侗寨。镇远是黔东南洲原来的首府,潕阳河和呈s型穿城而过。窄窄的石板河街和弯弯曲曲的巷道与号称天下最美丽小城的凤凰有几分类似,仔细一分析,城池的设置也有几分类似:小城背后的山岗上也有着岩石垒筑的城墙,小城之中至今留存着营盘街、义仓之类的地名,原来这里也是区分生苗和熟苗的节点之一。我们请到的导游就自称是熟苗,在小县城出身和成长的她,已经不能自如的使用民族的语言,会唱的苗歌也只有可怜的三两首而已。
如果只在号称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镇远游览,其实根本无需导游。这样一座绝对称得上精致的小城镇,就像蜿蜒的潕阳河水一样清澈见底。傍着河道的是小城最为古老的一条街道,街道的两旁已经几乎全部是新建的仿古建筑。这种三层的带着夸张的烽火墙的建筑实在是一种败笔,仿佛在嘲笑从外地匆匆赶过来的游客。所幸小城北部的旧城尚在,石板铺陈的巷道本身就是路标。顺着逐级上升的山势,各种斑驳的门楼依稀可辨。很多时候,即便是仅仅只是一张朽败不堪的槽门,也被小心的钉上县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编号。一眼石板围成的四方井,不但井水依然清澈,依然有周围的居民用自带的系着长长麻绳的木桶淘出水来使用,连井栏杆上的石雕守护神也依然悠然的享受着香火。这是一个几乎没有工业的城市,空气也就超乎寻常的干净,连声音也极为柔和,火车的汽笛从对面山腰远远的传过来,悠悠的从耳边滑过去。
小城的南侧也沿着河道修起一条河街,被居民当作晨练的场所,黄昏沿着河道散步的确多是外地的游客。城区的这段河道之上,有一座七拱的石桥,石桥中央建有一幢三层的阁楼,檐角高高翘起,颇有几分古香古色,但新鲜白皙的檐脊却又让你怀疑是后来的制造。石桥过来就是号称国内最大的悬壁建筑--青龙洞。窄窄的石壁之上,随着山势,建成上下三层错杂拥挤的青龙洞、紫阳书院、万寿宫、中元禅院等四大建筑群。
中元禅院是佛家的庙宇,占据山壁的下首,巧妙的利用空洞的岩石,为每一个重要的佛教人物找到一个相当的安身之所,往返穿插的游客也便成了它家的过客。每个供奉着菩萨的洞龛照例有一个年老的佛家弟子守候着,也照例有一个承接布施的红色木箱,却并不刻意的要求你去跪拜,一副随缘的样子。紫阳书院是儒家的经典,一副对联却泄露文人的刻薄。说是当年打算修筑这紫阳书院,地方官吏几次请求飞黄腾达的镇远人谭均培资助。这位清廉的官爷迟迟不肯解嚷。汪姓知府便在这书院中挂出一副对联来讥讽这位谭老爷:瓮里天洞中仙谁造这石头未经混沌先开窍;马蹄云帆脚雨你看那溪水一出江湖不问津。后来的结果是谭老爷只好拿出四千两白银来修缮书院,但这段刻薄的历史却没有因为他迟到的大度而消亡。青龙洞是道家的所在,占据整个岩壁的上首,在最高的位置上建一座玉皇阁,从雕花的窗户可以俯看大半个县城,这山环水绕的县城也便被道家解释成太极图案。
单单从名字上来看,镇远是似乎孔武有余,文气不足。他的临河的一家宾馆至今还喜剧性的挂着一位唐姓名人题写的“黔驴技不穷”的书法作品,这作品似乎更容易让人理解成对黔人那种不光彩评价的刻意提醒。至于原本就因为战争而设的城池,似乎也和佛家的思想有些背离。在我看来,三教之中,镇远人似乎更多得到的是道家的友善和随和精髓。
小小的县城之中,一个个的政府机关或者商贾人家,就在那一座座朽败甚至摇摇欲坠的槽门下小心的进出;清晨的石板街道上,就有干练的老太太一颗颗数着卖栀子花的白皙肥嫩的骨朵。我们的司机也赶紧买几朵上来,分给我们送到鼻子底下去闻那悠悠的香味,算是对我们邀请一起午餐的感激。历史文化名城在这里倒不见得是一个如何沉重的躯壳,仿古建筑也罢,故旧遗迹也罢,镇远人以他特有的对道家出世思索、入世生活精神的理解,从容的安排着自己的生活:古老的码头上,孩子们依然将衣服全部脱尽,快活的纵身一跃,跳进碧绿的江水之中去;河街上买一种独特的叫做“丝娃娃”的夜市,十几碟各式的葱、蒜、辣椒、黄瓜、酸萝卜等风味调料是免费赠送的,收费的是用来包裹这些味道的薄薄的烤熟的面皮。镇远的另一种夜市也同样体现出这种和气的氛围:朋友到齐之后,店家在桌子中间安上一口硕大的平底铸铁锅,然后将米粉和其他各种炒菜炒好后,陆续添加到这平底锅中来。大家围锅伸箸,各取所需。中间又别有一把铁皮铲子,便于将各种味道的菜肴混合起来。可惜我们找过去的时候,夜市的菜摊上已经找不到几样好菜了。
西江千户苗寨
西江号称全国最大的苗寨,自然要去看看。
去西江的路上,看到三五成群的黑木头房子,我们的熟苗导游介绍那屋檐正中有着白色牛角形状的就是苗民的房子。我却质疑何以只有面对公路的房子才是苗民所有,况且用来勾勒屋脊线条的白色灰浆和黝黑的屋顶有着极大的反差,断然不是建房的同时构造。
及至进到西江,这种状况也就明了起来。西江果然是原生态的苗民聚居点,哪种框架结构,刷上黝黑桐油的木头房子比比皆是。屋檐下贩卖的大抵也是原生态的糍粑,作为调味料的除了黄豆粉、芝麻粉等香料,居然还有哪种称为“折耳根”的野菜。游览一圈下来,这种感受越发明显:寨子中间那段不超过一公里的河道之上,接连建起三座风雨楼,显然超过实际生活的所需;作为民俗表演场地的中心鼓楼也肯定已将原先的规模放大数倍;一幢幢气派的农家乐也未必就是真正的农家。果然,一了解,接待我们的农家乐就是两个大学生的创业,现在规模已经做到能够同时接待二百人左右的旅游团队。他们聘请来敬酒的姑娘也是一流的熟练,分别用苗汉两种言语演唱敬酒的歌曲,而且似乎这歌曲的种类也足以应付客人较大的酒量和兴趣。
中午同伴休息的时候,我就特别去了解真正的苗民。他们也就生活在寨子中间狭窄的巷道和陡峭的山坡之上。依然是狭小倾斜的木头房子,廊檐下堆着杂乱灰白的烧柴,低矮的底层养着牛马牲畜。后面人家牲畜的粪便前面人家屋后的鹅卵石垒砌的石壁漫流下来,留下赭黄刺眼的印痕。搁在屋檐一端的竹竿上晾晒着几件蓝色的衣物,短裤的大小依然相当于半条长裤。几幢房屋正在重新修理,施工的苗民对侧身经过的游客也有温暖的微笑。在鹅卵石铺陈的登山的游道一侧,恭敬的树着一块石板,记载着作为扶贫项目的投资数额和建筑单位。导游解释包括那些过分白皙的牛角和屋脊也是政府旅游部门的刻意修饰,当然也包括每家每户屋檐上吊着的两盏或者三盏仿古马灯。在景区门口,我再次遇到哪个买糍粑的老女人,从她的口中得知,她一家老少七口,丈夫还在广东打工,做糍粑买糍粑就是一家老老少少的生活来源,当然还有兼着弄好山顶上哪一块大约二亩的玉米地,她指着山寨尽头,接近山顶的一片绿色给我看。
“你一天能够卖多少糍粑呢?”
“这些天游客不多,十几斤吧,天亮之前要做好。多在寨子里转一转就卖得快一点。”
“每块糍粑你可以少挖一点哦,游客只是尝鲜呀。”
“太少拿不出手,这个不应该少的。”
我面对他黝黑苍老而又执着的面庞,找不到宽慰的词汇。作为寨子的最为基本的原住民,他向我们这些或为猎奇或为逃避的游客袒露了隐私,得到的或许就只是这样一个卖糍粑的机会。在寨子另一头一个称作阡陌纵横的景点,我不期遇到一支马队。每匹马背上驼着几十口窑砖或是两袋水泥,由一个人牵着往山里面蹒跚而去。没有想象中的嘹亮民歌,每个牵马人的腰上别着一只绿色的水壶,马队扬起的灰尘将他们的衣服染成黄色。我刹那间理解了他们摆长龙筵席的含义。即便在我们落脚的号称最为豪华的酒店,可供点取的菜肴也只有鸡鸭鱼肉等有限的三四个样式,客人一多,就只能将这几样菜肴一次一次的重复。来客尚且如此,苗民自己的日常生活就可想而知。
如果这种认识算作对苗民的理解的话,接下来的遭遇就是一种震惊了。在苗寨中间穿行的时候,看到三四个年龄不等的孩子,大的不会超过十岁,小的不过三四岁,在游道旁边的屋角玩耍。我以为原生态,便开始摄影,哪个最小的孩子立即扬起泥污的脸庞:“给钱,要给钱的。”
另一个大点的孩子补充:“两块钱,给我们两块钱。”
“为什么?”
“你照相了,要给钱。”
我装作听不明白,反问几句,他们见我没有掏钱的意思,便不再理睬我。
在山下起鼓场观看民俗表演的时候,我身边正好又站着一对小姐妹。较小的孩子见我望着他笑,立即伸出手来:“给我一块钱。”
做姐姐的立即将弟弟伸出的小手压下来:“不准要。”
“为什么?”
“爸爸说不准要。”
“他说什么?”
小姐姐想了一会,以为我没有听懂,告诉我:“他想要一块钱买糖吃。”
我没有责怪这些孩子,面对家门口的花花绿绿,他们又能够怎么来克服这些诱惑呢。不知道我们的旅游部门在开发这种原生态旅游景点的时候,是否考虑过这是一种怎样的伤害。
据说,苗寨的夜景是最美的,每家每户屋檐下挂着的仿古马灯都将亮起来,从观景台看过去,整个山岚都是灯火的海洋,蔚为壮观。我却记起一首著名的笛子独奏《苗岭的早晨》,那是在万籁俱寂的清晨,执着的生命率先苏醒过来,满怀热情的迎接新一轮的黎明,那是一种在人和自然的极度和谐之中迸发的旺盛生命力和无限热情的憧憬与希望。不知道在这样灯火辉煌的夜晚过去,黎明到来之际,是否还有人愿意为这一方水土吹一段笛子独奏。
潕阳河
潕阳河也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区,距离镇远只有15公里。
我们去的时候,正好聚齐三个旅游团,一首中型的游船便发动起来。这一段作为景点的潕阳河其实是一个水库,河水平均深度在八十米左右,最深的地方接近两百米。而河道却极为狭窄,平均不到50米,最窄之处仅仅二三十米,号称一线天。河水囤积到这个深度,自然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绿色,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潕阳河的另一个可爱之处在河道两旁的山岚。有时候壁立陡峭,裸露的岩石纹理清晰,颜色赭黄,仿佛一个孔武的将军,颇有几分三峡的气势。有时候却又极尽温柔与秀丽,圆润的线条仿佛经过细心的编排,展示出一个个精致的故事。你看,那些壮实的松柏,要么稀疏的生长在一列平整的山岚顶上,一颗颗孤身挺立却又遥相呼应,仿佛正是当年守卫苗疆的哨兵;要么三五成群,从河岸边顺着山脊一直长到山颠,那简直就是从战船上刚刚下来争夺制高点的战士;还有哪种苍翠欲滴的凤尾竹,要么一蓬蓬,一丛丛,就在游船正前方的山坡上悄然屹立,竹丛中旁骛的一枝却将头勾下来,形成一个圆圈的形状,仿佛对游客作出夸奖和赞许的ok手势;要不就随着某一次山体滑坡形成的土层,生长成浓密的一片,这凤尾竹的颜色和周围的灌木明显不同。这格外的翠绿便从山坳一路流淌下来,仿佛要抢在游船的前头将整个河道塞满。在两旁的山岗山,间或还有形状奇异的岩石,有的像是孔雀开屏,有的像是唐僧师徒三人正在赶路,有的却又像是几支利剑,刺向头顶湛蓝的天空,更多的却是一堵又一堵严厉的石墙,固执的堵在游船的正前方,仿佛根本就无路可走了,待到临近来一个九十度的转弯,却是另一段平静的旅程。在某一个转角,又有一条瀑布从半空中飞落下来,对面的游船直接从瀑布的底下穿出来,感受到菲细水珠的游客发出一片惊奇的赞叹声。这一段潕阳河,算得上是大自然的一种恩赐了。
此外,镇远还有一个独特的地方,无论是居住的宾馆、旅社还是散步的河边,偌大一个县城居然没有一只蚊子,不知道这是否和它的太极图地形有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