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的词本身风格多样,有的恬淡清丽,有的婉约含蓄,有的刚柔兼济,有的沉郁悲壮,豪迈奔放,虽然艺术上以多姿多彩呈现出来,但在词风上还是以豪放为主,沉郁悲壮,在他的豪放词里,我们更多的看到词人流露出难以割舍的英雄情结。
英雄情结源于传统的中华文化。在中华几千年的优秀文化里,歌颂英雄,赞美英雄是永恒的的主题。发源最早的神话英雄人物传说,就记载了一个个英雄的可歌可泣的动人事迹。例如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夸父逐日、大禹治水、黄帝战蚩尤等等不胜枚举的英雄故事;后来的史书《左传》、《史记》、《汉书》、《三国志》等记载的英雄故事,更是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士子。深受绵邈悠远的中华文化沾濡的辛弃疾更是全面继承了这些优秀文化,他的词作更多的表现激昂的爱国主义情怀,大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理想主义色彩和个人英雄主义气息。
有些词作以直接记叙自己的战斗经历表现爱国情怀和英雄情结。如他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通过对军旅生活的几个场景的描写,抒发了诗人想力挽狂澜、希望恢复祖国河山的情怀,表达了诗人壮志未酬的愤慨。在《鹧鸪天》里这样写道:“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簶,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词作追叙了青年时代一段意气风发的经历,那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战斗场面,激昂发越,声情并茂。表现了诗人以家国为重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英雄情怀。下片转把如今废置闲居、髀肉复生的情状委曲传出,表现壮志难酬的愤懑感情。前后对照,感慨淋漓。
有些词作以引用古代英雄的故事来间接表现自己的爱国情怀和英雄情结。例如《水龙吟·登建赏康心亭》:“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尤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这里词人引用三个人物典故,间接传情。第一个“季鹰归未”,通过反用张翰弃官南归的典故,有力地表明了作者的态度:不要跟我说此刻家乡的好,我绝不能一走了之!第二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正取刘备斥许氾的故事,抨击了只顾苟安一隅寻欢作乐,无心为国家战斗热衷为个人谋利的当权派。字里行间透出作者对“刘郎才气”的钦佩与推崇。我们可以感受到壮士在一片悲凉中仍豪气冲天地坚持着一份对国家民族的执着的热忱!这种炽烈的爱国激情,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次,即便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也是永远可圈可点可歌可泣的。第三个“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记载东汉大将军桓温率军北伐,在路上看见自己从前栽种的杨柳已经有十围粗了,不禁感叹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辛弃疾用这个典故,抒发自己不能为抗击敌人、收复失地而效力,徒然虚度年华的愤慨和苦痛。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第一个典故“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羡慕孙权那样的英雄。孙权,字仲谋,十五岁继兄孙策之位为东吴之主。他拒曹操南下,抵蜀汉东侵,建立了与曹魏、蜀汉鼎立的东吴帝国。曹操顺水而下,见孙权舟船器仗军伍整肃,喟然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 第二个典故“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刘裕,南朝宋武帝的小名,他出身贫寒,曾经生活在荒僻小巷之中。东晋时,刘裕就是从这里起兵讨伐桓玄,平定叛乱。又率军北伐,战胜鲜卑等军事力量,扫平中原,建立南朝刘宋王朝。作者仰慕孙权和刘裕两个历史人物,正说明了人到老年仍然壮心不已的精神气概。第三个典故:“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作者以廉颇自比,雄心不减当年,切望为国效力,叹无人前来问讯,徒有英雄豪情。
辛弃疾英雄主义情结的作品还很多,无需一一举隅。探讨辛弃疾英雄主义的情结产生的背景除了受古代文化的熏陶以外,还与作者生活的南宋偏安一隅的时代背景有关,通过了解辛弃疾的生活经历,可以使我们更深切的体会到这种感情产生的渊源。辛弃疾出生于金人占领区——山东济南。因父辛文郁早亡,自小便随祖父生活。祖父辛赞原是北宋官员,因为家庭人口多,拖累太重,未能随朝廷逃到南方去,成了沦陷区的遗民,并且担任了金朝的“伪职”,成了“贰臣”——这在古代就叫“失节”,是可耻的行为。然而这位老人却始终没有忘记他是大宋的子民,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从小便对辛弃疾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每有闲暇,即带辛弃疾“登高望远,指画山河”,并曾两次令其“随计吏抵燕山,谛观形势”,希望有机会能“投衅而起,以纾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愤”。小时候受的教育是最管用的,辛弃疾在祖父的影响下,从幼年时起,就牢牢地树立了“反正”的信念,一有机会便要实践。绍兴三十一年夏秋间,金主完颜亮大举入侵,抗金武装四处涌起,其时辛赞已去世,22岁的辛弃疾也在济南南部山区聚众2000余人,举起了义军的旗帜,开始了他“反正”梦想的实践。当时,辛弃疾的一位和尚朋友义端也聚集了1000多人,辛弃疾认为这些零散的义军只有联合在一起,才能更有力量,便率众投到当时的农民首领耿京麾下,为掌书记,并劝说义端和尚也去归附耿京。一个有文化的人去投奔大老粗,可见辛弃疾胸襟开阔,考虑的不是自己的小算盘,而是抗金复国的大业。为了更好地完成大业,辛弃疾力劝耿京“决策南向”,与南宋朝廷正规军配合,共同抗击金兵。绍兴三十二年正月,辛弃疾奉表归宋经楚州到达建康(今南京市),朝见宋高宗赵构,接洽南投事宜。辛弃疾被授承务郎。闰二月,辛弃疾于北归途中获悉义军首领耿京被叛徒张安国所杀的消息,领50骑直趋山东,袭入5万众中,将张安国劫出金营,押解至建康斩首。宋洪迈《稼轩记》描写他捉叛徒的情况:“赤手领五十骑缚取于五万众中,如挟毚兔,束马衔枚,间关西秦淮,至通昼夜不粒食。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辛弃疾因此名重一时,南宋最高统治者也大为惊异,委任他作江阴签判,从此便留在南宋。南归之初,辛弃疾对于恢复中原之事业仍充满信心与希望,斗志高昂,豪气干云,“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补天西北。”“我最爱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虽官职低微,仍不断上书进献谋略。乾道元年(1165年)和六年,先后奏进《美芹十论》、《九议》,提出了自治强国的一系列具体规划和措施,充分显示出辛弃疾经纶济世的非凡才能,但是他的意见得不到采纳,他的进取计谋也得不到同情与支持,南宋朝廷重视辛弃疾的才能,但大都违反辛弃疾的本志,用之安内而不用之攘外,并未派往抗金前线,反而被委派去平定内乱或担任一些不关轻重的职务。一生以理繁治剧、恢复中原为已任,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的“一世之豪”,在南归之后40余年间,或赋闲散居,或沉沦下僚,不得尽其才,被迫过着“宜醉宜游宜睡”、“管竹管山管水”、“万事云烟忽过”的无聊生活。“一腔忠愤,无处发泄”,不得不“自诡放浪林泉,从老农学稼”,借歌词为陶写之具。然而,也正是在用武无地,报国无路,恢复无望的情况下,辛弃疾将全部精力与才情用于填词。在词里传达他的大义春秋和英雄理想,这也是一出英雄的悲剧。
词人不幸,但词坛幸。正是辛弃疾的这种英雄情结的情怀,感染和教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爱国志士。每当国家危难之时,民族受到欺侮之时,他的词就像一曲前进的号角,鼓舞着人们奋斗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