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以短篇小说著称,在他的短篇小说中,每每见到月亮的影子。如此钟爱月亮这一意象,在小说中每读到关于月亮的文字总能激起读者的共鸣。月光笼在小说中,成为一种大美意象,让读者久久回味。最近,在《上海文学》第六期上刊登了刘庆邦的短篇《月亮风筝》,作者以写乡土的娴熟笔调,在月色下娓娓道来。
《月亮风筝》讲述了女人马天英在得知丈夫任海生死于煤矿事故之后独自承受精神压力的故事,。在矿上的百般劝说下,马天英在协议书上签了字,同意不把丈夫死于矿难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正是在这样压抑的小说氛围中,马天英独自承受着痛苦,陪孩子过年。最后,任海生的哥哥和任海生的母亲一纸诉状将马天英告上法庭。小说故事很简单,但读来却颇感压抑,却又激赏其精致。读者在阅读这篇小说的时候,势必会同小说的主人公马天英一样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随着小说的行文会变得越来越沉重,直到小说的结尾,才最终得到释放。被作者在小说结尾处的这段极为平实的话拉回现实,“事情的升级是任海生的哥哥和任海生的母亲联名把马天英告下了,一告她隐瞒任海生的死讯;二告她独吞三十万元的赔偿金。”
小说的题目“月亮风筝”是任海生给他的孩子喜武的许诺,要给孩子扎一架像月亮一样的风筝。正是这样一个线索,把孩子对父亲的牵挂以及妻子马天英的精神压抑推向极致,月亮风筝一直是作为隐在小说背后的一个大意象而存在的。小说中写年前一天夜里,马天英独自在家里蒸馒头,抬头见到了月亮,小说里写道“月亮残得只剩下弯弯的一小溜儿,如同白色线菊的一根花瓣。一看到月亮,她就把月亮和风筝联系起来”。刘庆邦从不重复自己对月亮的描写,每一次写月亮都是崭新的,带给读者一种别样的感受,也使小说本身增色不少。小说以“月亮风筝”牵引着任海生的亲人盼他回家过年的愿望,也压抑妻子马天英的心。正是这样一个矛盾,马天英一直掩着不说,就使这种压抑充斥到小说的角角落落,甚至冲破纸张,一跃而出,钻到读者心里,让读者与马天英一同承担着心底深深剧痛。这便是共鸣,共鸣产生于小说中部,一直延续到小说结尾,最后又把读者拉回现实。小说最后仿佛在读者头上重重的一击,立刻就从故事压抑的氛围中清醒过来。
这篇小说成功之处首先在于对主人公马天英细腻的心理描写以及对周围环境的极力渲染,小说人物的鲜活主要是靠作者对小说的整体环境以及对人物的心理环境的描写,这样才使小说人物形象无比丰满。第二点就是小说巧妙的结构,文字把读者拉到深处,最后又将读者一把拉回现实世界。读者随着小说的行文在残酷的现实与散发着凄美的虚幻之间游走,这也是小说的一大特色。
在刘庆邦以前的短篇小说中,每一篇小说中有一个不一样的月亮,小说背景中的月亮让读者滋生出不同的感受。月亮变化起来,也像人们的感情一样,有时饱满,有时干瘪。月亮的阴晴圆缺轮回着读者的感情,心灵不断洗净,不断升华。例如,作者在《八月十五月儿圆》里写田桂花盼丈夫回来时,看见“月亮只差一小块”,接着又写田桂花的遐想——“补上那一小块,月亮就圆满了。丈夫代表的就是那一小块,等丈夫一回来,他们家的月亮就团圆了”,这就为小说后来揭露出丈夫有钱之后,在外面养了小老婆打了一个基,进而为后文写丈夫八月十四回家后,与妻子田桂花的纠葛蒙上了一层月晕,整个小说就裹在了朦胧里,散发着中国式的古典美,小说便有了散文的某些特质。另外,在《看秋》中写到秋天,人们在夜里轮流去地里看秋,在朦胧的月光下金安和七婶子之间发生的故事。小说里写“月亮一天比一天圆,星星也出得很全,这样的夜晚,地里到处白花花的,跑过一只黄鼠狼都看得见,谁敢冒着月光下地偷秋呢?”,写出金安急切盼望七婶子的心情。月亮又有了它的第二个作用,裹在小说背景中徐缓地推动小说情节的发展。小说接着写到“金安本来是喜欢月亮的,和女人比起来,他不太喜欢月亮了。月亮有些碍事,明天晚上月亮最好别出来了”,正如作者在写作《梅妞放羊》时候所追求的“天人合一”的境界一样,作者总在无意识中将自然与人情揉合在一处,成就了隽永。《鞋》中写月亮“很细,像一支透明的鸽子毛”,就是在这样一个月牙儿如丝的夜晚,守明拿着那只装着自己一切的鞋子去跟“那个人”(指守明的未婚夫,不直呼其名,略显少女的羞涩与珍惜)约会,“守明心想,一万颗星星也顶不上一颗月亮,要这么多星星有什么用”,小说结尾处用极为细腻的言语写出了男女之间的纯情,也正是以月光为衬,夜色为托,这样一个主题才会得以细腻完整、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刘庆邦把自己的短篇小说大致分为两类,柔美与酷烈,作者自己分析说“柔美小说是理想的,酷烈小说是现实的;柔美小说是出世的,酷烈小说是入世的;柔美小说是抒情的,酷烈小说是批判的;酷烈小说如同狠狠抽了人一鞭子,柔美小说马上过来抚慰一下”。而上文提到的月亮意象多在其柔美小说中出现,偶尔在酷烈小说里出现,也是为了反衬现实的残酷,《月亮风筝》中就带有这样一丝意味。
另外,月亮在刘庆邦的心里载着平等与容忍,他在《遍地月光》的自序中这样说“月光不分这个那个,她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月光从高天洒下来了,洒在山峦,洒在平原,洒在河流,洒在荒滩,也洒在每个人的脸庞。不管你住别墅,还是栖草屋;不管你一身名牌,还是衣衫褴褛;不管你是笑脸,还是泪眼,她都会静静地注视着你,耐心地倾听你的诉说”,在刘庆邦眼里,溶溶月色变成了洗净人们心灵的一剂良药,“月光就是月亮的目光,正因为她看到的人间争斗和岁月更迭太多了,她的目光才那样平静,平等,平常”。刘庆邦自己曾有这样一个有趣而又不无道理的比喻,他说“阳光是生活,月光是文学”,并对其进行了一番颇有诗意的解说,“阳光不是文学,阳光照到月球上,经过月球的吸收,处理,再反映到地球上,就变成了文学。阳光是物质性的,月光是精神性的”,正是出于对月亮的这种认识,使得刘庆邦在自己的小说中常提到月亮,每次写都不入俗,却常写常新。
在乡村,夜里抬头就能见月。月色溶溶,承载的是人心中点点滴滴的故乡情结。我感觉生活中的月亮同搬进文学中的月亮一样柔美。月亮代表着一种幻想,代表着一个理想世界。作家跟着月亮一路行走,在漫长的文学道路上洒了一路月光。而刘庆邦自己也曾说过,想通过自己的小说送给读者一片月光,同时,也让我们一同在月色中品味呷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