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要结婚,新郎不是我。
在和朋友的一次通话中,我得知了这个讯息。
这太突然了。像一场精心筹划的预谋。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到我的头上。我的心上。
破碎。疼痛。伤楚。愤慨。
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物是人非。
我不怕死。天地良心。我只是害怕死得不明不白。
我要找到她。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秋水。
失恋不喝酒,就像大便结束不擦屁股一样,算不得功德圆满。
韩寒依然红得发紫,我也不好相违。
披星戴月。我拖上死党费阳和庄瑞。提了三斤烈酒。不对影,即成三人。觥筹交错。酒味变得甘甜,头昏昏沉沉,天旋地转。费阳和庄瑞,瞬间变成了很多个。心中汹涌澎湃,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涂,死去活来。几对恋人相拥而坐,熟练地接吻,亲热。明目张胆。旁若无人。
一醉解千愁,酒入愁肠愁更愁。痛苦。陡然间疯长。像呈现在高倍显微镜之下。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像打翻的五味瓶。
他们故意将亲昵的动作玩得夸张起来,往我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泼硫酸。我受不了,凑了过去。吼了起来,你大爷我才不稀罕,他妈的快给我滚,要亲要睡回家弄给你妈看!
我再无力。身心疲惫不堪。以大地为床,空气为被,苍天为帐,尽情昏睡。
成群的蚊子像轰炸机似的在耳畔轰隆作响,像心中的忧愁,挥之不去。夜风凛冽,肆虐吹动。酒精作用无法与之抗衡。颤抖不止,地动山摇。
我上了汽车。尘土飞扬中,艰难地踏上回家的征途。公路,坎坷异常。像中国的革命道路,更像秋水的人生之路。汽车在公路上尽情颠簸,像气体分子,很难顺利运行于自己的轨道之上。
我第一次见到秋水,是七岁的时候。
奶奶用黑布给我缝制了小书包。爷爷那双松树皮一般的手牵着我的小手。颤颤巍巍的把我送到村子对面半山腰上的学校。学校破烂不堪,跟我家一样。漫天黄灰的操场上。比我稍大的孩子们,东一堆西一堆,甩着鼻涕尽情玩耍。
东张西望。我看到了秋水。她在角落里坐着。一个人。手心托住下巴。失神的望着前方。面无表情,双目空洞。孤独。她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喧嚣的世界。她是个局外人。她的生活不在这里。很多年后,读到米兰-昆德拉,疯狂迷恋《生活在别处》,不由自主。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服。一尘不染。清纯可人。背上是一个洁白的书包。
秋水总是一个人,沉默寡言,深邃的眼睛里透着无限的忧郁。像个高傲的公主,又像个可怜的小怨妇。她成绩优异,作业本上全是一百,红艳艳的,羡煞旁人。
秋水的特立独行,我很好奇,经常在一旁偷偷的看着她。
他终于对我说了第一句话。你跟我到一个地方,好吗?她直勾勾的盯着我。眼睛里泛出从未有过的光亮。
我拼命的点头。她的语气,她的眼神,蛮横得不容别人拒绝。
我们没有回家吃晚饭。我跟着她一路到了后山坡脚。那里是一片墓地。去年爷爷奶奶带我来过这里。他们告诉我,那里有我的很多亲人。我想,这里肯定也有很多秋水的亲人。
暮色四合。四野空旷静寂。乌鸦在上空盘旋,发出哀伤的声音。一个个小土堆。枯草。秃枝。萧条。阴森。恐惧张牙舞爪,盘踞在我心中。
她爬上一个并不起眼的坟堆。仰面躺下。我感觉她突然神采奕奕。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幸福。让我不安。也许,这里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我妈就在下面。我常来这里。我害怕回家。她说。你以后还会不会陪我来这里找我妈?
你以前都是一个人来吗?你不害怕吗?
她没有回答。像是没听见,又像不想搭理。
我要你以后经常跟我来这里。我就喜欢跟你玩。
我会的。我就只跟你玩,不理他们。
我从没见过妈。听人说她很漂亮。她生下我便死了。爸老说是我害死了妈。不喜欢我。不抱我。不理我。外公给我取得的名字。我生在秋天,水边。让我记住妈妈。
从那以后,我经常陪秋水来看她妈。
我们如影相随。一起上学。一起读书写字。我还经常带她到我家。吃饭。睡觉。秋水惹人怜爱,奶奶也很喜欢她。她需要保护。我要保护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她爸给她找了一个新妈妈。她经常挨打受骂。她开始不回家。她开始逃课。她眼中不再只是忧郁,更多的是愤怒。
她不喜欢他们。她要我跟她杀死爸爸和新妈妈。带她离开,到别的地方去。
我乐意效劳。可我还小,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墓地里,我咬牙切齿,大叫三声,我要长大。颇具《粉红女郎》中“我要结婚”那雄心壮志般宣誓的味道。
小学毕业,她离开我。他们不再让她继续上学。要她回家干活。学得让他弟弟上。她不愿呆在家受气,便出门打工。
我们很少联系。我只收到她的两封信。
寒冰,我已开始挣钱。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他们都很喜欢我,每次给我比同伴多几倍的小费。我过得很开心。有时间,替我可能看我妈。
寒冰,好好读书。中考后,我自然会找你。我等你。我正拼命挣钱,我要你陪我浪迹天涯!
我毫不犹豫,选择了一所九流师范学校。
秋水到学校找我。
我老远就看到她。她穿着黑色棉布裙子。阳光从树木的缝隙中倾泻而下,落在她身上,斑驳陆离。漆黑的披肩长发,盖住半边脸。忧郁的眼睛略显沧桑。浑身透出同龄人不该拥有的成熟。或者说,苍老。
太阳很毒辣。近乎不要脸。双眼刺痛。
我美丽的天使,她在微笑。寒冰。她叫起了我的名字。
我撩开长发。亲吻她的眼睛。她双手抱住我的腰。旁若无人。
秋水告诉我,她想先走,到遥远的地方。她骨子里透着流离的因子。永远安分不下来。远方呼唤的声音源自灵魂深处。身不由己。只能一路狂奔,流浪远方。像肩负使命的萧十一郎,像鲁迅笔下的过客。
我们在黑暗中做爱。她主动给我。我笨拙地满足了她的情欲无情的掳走了她的童贞。她的皮肤光滑柔顺,像一摊绫罗绸缎。刺痛的尖叫,幸福的呻吟。看着床单上的斑斑血迹,她失声痛哭。温热的眼泪流淌到我的手臂上。心中泛起一丝酸楚。
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沉默继续。两具尸体疯狂的纠缠,绝望的深入。触及到她身体里暗涌的肉体,还有灵魂。
我终于疲惫。昏昏沉沉。圈她入怀,幸福地睡去。难得的睡眠,一夜无梦。像万里无云的晴空,干净,透明。
我挣开眼睛,已然中午。
房间里空荡静寂。雨不紧不慢的下着。窗玻璃老泪纵横。像一张哭花的脸。忙看身边,秋水已不在。留下的只是气息,眼泪,血液,味道,疼痛,呻吟。茶几上还有一张纸条。
寒冰,别难过,我终究是要走的。爱过,痛过。然后万变不离其宗,离弃。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不想与命运抗争,无畏挣扎。很希望等你毕业,我们结婚,我给你生孩子。可是,我真的很想有个归宿,害怕曾经的颠沛流离。我累了,我需要休息。
秋水回家了。带了个男人,帅气,富有,也爱她。新妈不甘贫穷,离开了她爸。寂寞的男人,开始酗酒,摔东西,咆哮,哭泣。她原谅了他。一瞬间。
秋水剪短长发。一切从头开始。同居。明目张胆。在家半月,举行了婚礼。简单。冷清。凄凉。给家里留下一笔钱。和陌生的男人,到一个陌生的城市。
我赶回家中。秋水已离开。留下的是村民茶余饭后无尽的谈资。闲言碎语。流言蜚语。遍地开花。终于还是没能见上一面。突然消逝,无迹可循,彻底从我的世界淡出。
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坚信。我的世界,被无情的劈成两半,大半让她给带走了。我们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却分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又到了那片墓地。杂草丛生,落叶纷飞。夜黑风高。远处连绵的群山若隐若现,像一群用生命守卫黑暗的野狼。跟秋水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用慢镜头放映了一遍又一遍。离群。忧郁。愤怒。拥抱。做爱。血泪。
伴随最后一次落幕,我彻底一无所有。终于,茫然无措。我开始颓废,走向沉沦,肆无忌惮的让肉体和精神尽情糜烂。抽烟。酗酒。逃课。打架。找女人。一夜情。混混沌沌。游戏人生。我已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
在网上听到西维尔。
有过那样一个晚上。
有过那样一个人。